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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梦迷

西沉记 阿今今今今 6425 2024-07-11 19:01

  【西沉记章十三尾】

  在我还没到一百岁的时候,兴许是小狐狸太不懂事,曾经有一回被山下的糯米鸡香味吸引,趁东升午睡,我一个人偷偷顺着山路准备跑下山去偷吃,可惜山路崎岖复杂,我还没到山下就迷了路,一只狐狸在半山腰四处晃悠半天,既找不到下山的路,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就在我一筹莫展之时,东升午睡醒来看我不见了,便去叫了春凝奶奶一起满山寻我,最后在山腰的森林里找到了正坐在树下呜呜呜呜哭得稀里哗啦的我,自那日起,春凝奶奶知道我想下山不过是想吃糯米鸡的时候哭笑不得,之后便下了严令不许我再有私自下山的念头。春凝奶奶说,山下的人族和狐族不同,人族之中有亲疏高低,人有七情六欲,和狐狸不同。人心难测,不是我们这些地界的物能揣摩的。春凝奶奶还说,人有好人,也有坏人,但和狐狸不一样,狐狸的悲欢喜怒都写在脸上,人的离合晴阴都藏在心里,人面上的一张皮,其实什么都看不出来。听她这样说,好像人族里都是些戴着不明面具的家伙似的,我便有些疑惑,仰着头问春凝奶奶,“那如果人都是这样的表里不一,心思难测,那为什么我们狐狸还要那般努力地化人呢?”

  “因为人有情,狐狸无情。人有情,就可以看到我们狐狸看不到的东西,感受到我们狐狸感受不到的心情。想要修成仙,就要过情关。”春凝奶奶这样对我说,“所以我们这些不知道七情六欲的狐狸,不仅我们,地界的其他物,狸猫,爬蛇,都总想要化人,这是天道。”

  天道,天道,狐仙说天道,春凝奶奶也说天道,可天道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不明白,其他狐狸也都说不清楚。我并不明白化人的好处,直到我遇到狐仙。我被狐仙精妙的化人术吸引,也想要成为像狐仙那般的存在,因此努力至今,我总想着下次遇到狐仙,若我可以化成人形,定然可以得到她的赞赏,而春凝奶奶所说的人有情物无情的天道,我还是不明白。

  “沉沉,我紧张,我好紧张啊!”

  化成三尾的那一夜,我,东升和棋莞三个都跑到寺庙后面的菩提树空地下,春凝奶奶说过,万物有灵,千年的古树也能成精,靠近自然的地方仙力总是盛,初次化形,我们三个都有些激动和忐忑,于是也都迷信起来,希望靠着这菩提树能帮助我们成功化形。没修成三尾的时候,我们天天期盼,现在修成了三尾,真要化人形的时候,却都又有点胆怯,三人面面相觑,谁都不肯先开始。

  “沉沉,你先来,你先来吧!”棋莞原地激动得打转,“你已经化过一次了,比我跟东升有经验,你先来吧!”

  “凭什么呀,东升不也——”我本想说东升也化过人形,但又立刻意识到之前跟东升厮闹的事是个秘密,于是改了口,“东升不是最有能耐吗?你先来!”

  “我先来也可以,”东升倒爽快,“但你们这两个家伙太傻,我担心我化形成功,你们俩却化得丑,两相对比,见了之后得气得闭过气去。”

  “你——”东升这话说得太嚣张,我正欲反驳,却又真怕他这话成了真的,于是我抖了个激灵,去猛推棋莞,“莞莞,你先来,给东升瞧瞧!都是男狐,我们莞莞这么俊俏,凭什么他就比你好看?我们莞莞化形肯定不比他差!”

  “真,真的吗?”棋莞果然还是太天真,听了我这话好像受了很大鼓舞一般,“那,既然沉沉你这么看得起我,那就我先来吧!”

  狐狸化人形,三尾仅算是个入门,所化成的人形同狐狸本身的模样和个性是息息相关的,若是想要自由自在化成任意人物的模样,得到了四尾才成。所以,虽说狐狸化形男女都行,但三尾的狐狸却还做不到,棋莞同我自小一起玩,虽然说是男狐,但性格全然像个女孩,可此次化形却无法化成女人模样,但真要我想象棋莞男孩的样子我也实在想象不出来,我偷偷看看东升,他也满眼期待地瞧着棋莞,看来也是很想知道他能化成什么模样。

  棋莞双手合十,念了变身诀,原地一阵白烟起,我和东升都往后退了一步,几秒之后,白烟散去,站在我们面前的已经不是灰狐狸棋莞,而是一个穿着灰色短褂布裤的少年,腰间扎着一根米色汗巾,一头半长深灰头发,扎了一条小麻花辫,身材瘦削,个子也不高,虽说看上去也挺有活力,可皮肤嘴唇都显得缺少血色,看上去有些苍白。与同龄的人族比起来,显得有些弱小,神情也很是害羞畏缩,因为初次化形还有些不安,肩膀也一直在微微耸动,一直问我们怎么样,看到他这副样子,我才真又觉得这眼前的陌生少年就是我熟悉的棋莞了。

  “尾巴还在。”我还没评价,东升先开口,棋莞一听这话,赶紧忙不迭地转头去看,可屁股后面已经没有尾巴了,他原地打了几个转,才反应过来是东升耍他,气得原地上下蹦跳。

  “东升你太过分了!居然这样骗我!”棋莞虽然已经化了人形,但要习惯这副身躯还需要一段时间,原地打转、上下蹦跳这些都是狐狸的惯性动作,平时我们都这样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看着一个人在我们面前这样做狐狸做的动作,还跟狐狸一样一跳跳那么高,实在是奇怪得很,“轮到你们了!快点快点!”

  “我来,让东升最后一个变。”我赶紧抢在东升前面,唯恐东升化形之后我再化,化得不好,真得气死过去,“莞莞,你这样的人形还真是可爱!”

  “是吗?沉沉你真好!”棋莞见我夸他,高兴得了不得,又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沉沉,你快变呀!我等不及看了!”

  “好好好,”我一边答应着,一边不忘提醒棋莞,“莞莞,你现在化人了,不要原地转,还跟狐狸似的,特别诡异。”

  棋莞答应下来,不再原地转圈,他们两人便都看着我等我化形。不知为何,此刻看着东升看我的目光,就让我想起那日狐仙舞时东升在台下看我的目光,我只觉得脑子又有点乱,于是不再与他对视,而是冲着棋莞笑了笑,然后念了变身诀。

  为了这一刻,我已经等了四百年——时光荏苒,距离见狐仙那晚,居然已经四百年了。当真是狐仙姐姐暗中护我,让我仅用了四百年时光便成功修成了人形,白烟升起,我恍惚之中又见了狐仙那晚朝我的温柔微笑,我双眼一闭,再次睁开的时候,白烟已经散去,棋莞和东升正一起看着我。

  “沉沉!哇,沉沉你不是狐狸了,你是仙女!”莞莞又忘了我的叮嘱开始上下蹦跳,“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你跟那晚狐仙舞的模样有些不同——那晚的沉沉特别像狐仙,今晚的沉沉却就是沉沉,沉沉,你这身白裙子我好喜欢!”

  听了莞莞这样的夸奖,我心里稍稍安稳了一些,忙不急地摸摸头发,摸摸脸,又摸摸胳膊,“不会丑吧?莞莞,你说我跟那晚不同,是怎么不同?”

  “狐仙舞的时候,沉沉靠着狐仙的仙力,脸和狐仙虽然不尽相同,但通身都有狐仙的仙气一般,虽然美,但总让我觉得不可亲近,今晚的沉沉靠着自己的力量,化成的模样又美,又可亲,还有狐仙没有的几分俏皮。沉沉,我好羡慕你,我也好想化成女孩子啊!”棋莞说着说着就又歪了,我只得陪着他略带尴尬地笑笑,而后又赶紧摸摸脸,确认脸上没有狐狸毛之类的东西了之后才转向东升。

  “东升,怎么样,你,你觉得好看吗?”原本我想着刚才东升那样地嚣张,我若化得成功要好好显摆一番,可真的化形成功之后却又有些胆怯,只紧张得不停捋我的头发,“不会很奇怪吧?”

  “东升你说话呀!你也觉得沉沉好看对吧?夸奖一句怎么了嘛!沉沉化形化得好,你应该为她高兴呀!”棋莞帮腔,“反正我觉得沉沉好看,比人族其他女孩子都好看!”

  东升还是不说话,也不看我,侧转过身去,我和棋莞还要说什么,东升却不声不响地自个儿念了变身诀,也不事先提醒我们一声,一阵白烟升起,我和莞莞都被震得往后退。不知为何,我此刻比刚刚自己化形还要紧张万分,虽然我曾看过东升化形,但那晚靠的是狐仙仙力,东升又只化成十一二岁的模样,此刻他化形会是怎样的样子,我竟完全想象不出。我不由得紧张得去握住了棋莞的手,两只新化形的狐狸不自觉地又跟没化形之前似的蹲在一起,只等白烟散去。

  因刚刚东升是背对着我们化形,此刻站在我们面前的,也是背对着我们的少年。一身黑色长衫,腰间系着月白刺墨的绦子,颀长身段,精壮小腿,与棋莞那瘦削身材完全不同,也与我之前所见,十一二岁人形模样的东升那稚气未脱的身材全然不似,此刻在我面前的,是已经化成十七八岁成人模样的东升。他背上正背着那柄狐仙赐给他的烛幽,烛幽入鞘,鞘上隐隐有暗红光亮,上面的龙牙纹在夜晚此刻清晰可辨。东升转过身来,我看着他的脸,只觉得熟悉异常,却又觉得陌生莫名,我试图在那张脸上找寻之前小少年时期的东升,可只觉得隐隐有迹可循,又全然不似,此刻的东升,比起先前的清朗俊俏,脸颊颧骨更有了几分棱角,眼眉也稚气全脱,没有稚气,倒有几分侠气,竟叫我半晌不敢相信这是先前的那个小少年了。我的一颗心又开始砰砰砰地狂跳,竟如那晚见狐仙化形一般地激动莫名,但却又有些不似那晚的心跳,此刻的我怕是更为紧张失衡。

  “看你们的样子,”东升先打破了沉默,“怕不是我化形比你们好太多,你们气得闭过去了。”

  “东升!”棋莞又开始了疯狂的吹捧,此刻比吹捧我还要夸张,“我的天哪,东升你化得太好了!你简直太好看了,你是我见过的这天底下最最好看最最英俊的男孩子,我的妈呀,别说所有狐狸,所有女孩子——只要是个女孩子都会爱上你的,我也要爱上你了!”

  “你离我远点。”东升推开了企图去抱他的棋莞,“你的爱我可受不起。”

  “怎么这样!”棋莞又开始无可救药地上下蹦跳,怕不是他功力不够深厚,明明最初化形,此刻竟还完全脱不了狐狸本性,“你这样英俊,我想不爱你都不行呀!”

  “所以说了你给我清醒点,”东升索性给了一个劲发花痴的棋莞一脚,把棋莞踢得打了几个滚儿,“嗔嗔,你觉得呢?”

  刚刚我问东升他觉得我的化形怎么样,他没回答我,此刻他居然来问我,我一时愣在原地,还是刚才蹲着的那个姿势,不知是该回答“还行”还是“挺不错的”,就在我还在这两个答案里纠结的时候,东升走过来朝我伸出了手,“起来,化了人形还跟狐狸似的蹲在这里。一点做人的自觉都没有。”

  “啊,哦!”我这时才突然意识到我蹲在这里的这个姿势实在是不雅观,握住东升的手站起身,可就在我握住他的手的一瞬间,与往日不同的触感,好像一股异样的感觉像雷击一样给我刚刚平复下来的心脏又来了一下,我触电一般把手从他手里抽了回来,背到身后去了。

  “怎么了?”东升被我的动作惊到,便问。

  “没,没有什么,我手滑了,”我感觉手心有点出汗,于是赶紧在裙子上擦擦擦,小声道,“你,你化形真好看,比我好看。”

  “是吗?那是自然了。”东升也不谦虚,他顺势伸手捋了捋我鬓角的头发,“不过嗔嗔你也很不错了。”

  若在平时做狐狸的时候,我跟东升连抱在一起打滚儿玩都是常事,更不要说互相帮忙撸毛,但化了人之后,他只是伸手捋捋我的头发,我都觉得浑身都战栗起来,于是我猛地往后一退,自己把鬓角捋了捋,“你,你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的。”

  “我?”东升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种之前已经习以为常行为已经被归入了“动手动脚”一栏,他一时也有点手足无措,“啊,是我冒失了,抱歉。”

  “没,没事。”我脑子乱得很,化了人之后,觉得我都不是我,东升都不是东升,一切都乱了,“是我,是我说了奇怪的话,我——”

  “喂!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快回去了,和尚要关寺门了!”棋莞打断了我的话,也终于打破了我和东升此刻的微妙氛围,我们三个赶忙转身往回跑去,原本我们说好化人之后要趁着和尚不注意走一回正门,可还是没能习惯按照人一样走门,三个人从墙头翻了进去,一路跑回了杂物间。

  “沉沉,还是你跟东升睡榻上吧,我睡茅草上就行。”和往常一样,棋莞进了屋打了个哈欠,就跳上了那堆柔软的茅草,“化了人也习惯不了睡榻,硬邦邦的。”

  平常一向是我和东升在榻上睡,莞莞睡茅草,但今晚我一听莞莞这话竟失声叫了起来,吓得刚刚要入睡的莞莞跳了八丈高,“沉沉,沉沉你叫什么?”

  “我,我,我跟东升——”我语无伦次起来,在屋里不停打转,“我跟东升,我不能跟东升睡榻上,你去跟东升睡榻上,我睡茅草。”

  “沉沉你说什么啊?”莞莞又打了个哈欠,“你怎么回事啊,不一直是你跟东升睡榻上的吗?我睡榻上睡不了,太硬了。”

  “今晚不行,今晚我不能睡榻上,”我急得跺脚,“我,我,男女有别,你是男孩子,我是女孩子,我不能跟东升一起睡榻上。”

  莞莞已经迷迷糊糊要睡着了,“说什么傻话啊沉沉,我们是狐狸,什么男女有别,我才不是男孩子,我是女孩子……我们都是女孩子,你跟东升睡榻上,我睡茅草上……”

  说完这话,莞莞已经在茅草上打呼噜了,我站在屋子中间,东升还站在门口,一时气氛比刚才还尴尬诡异,我急得不知说什么好,东升却坦然得很,把门关上,烛幽挂上墙,然后径直往榻上走去,“嗔嗔,你要在那里站一夜吗?”

  “我,我,”我只觉得浑身都发烧,我不知自己怎么了,恼得我直抓头发,“我不知道,但——”

  “不知道就来睡觉,明天再想。”东升在榻边坐下,然后侧躺上去,平常到了睡觉时分,我都是在东升前面跳上榻,先找靠里面的舒服位置躺下,今天倒反过来了。看他坦然,我也觉得自己刚刚实在有点无理取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如此,边也缓步走过去。

  “你睡里面。”如往常一样,东升留了里面的位置给我,平常做狐狸,摞在一起睡也不要紧,不觉得那榻小,如今化了人,我才觉得那榻真是小,要躺两个人,定是挤得很。

  我战战兢兢地躺下,被褥也不要,榻上狭窄,身后东升近在咫尺,连呼吸都听得清清楚楚,我不敢说话,背对着东升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弹,倒是他并不紧张,把被褥拉过来给我盖上,“嗔嗔,往常这榻你都是占了大半,今天倒发善心,空了这么一大半。”

  “都给你都给你,”我索性缩成一团,“快睡觉,不要说话了。”

  “你害怕吗?缩得比狐狸团子还紧,”今天东升不知道怎么回事话特别多,“你靠那么远,被子盖不到你。”

  “我,我不要被子,都给你好了!”我死活不肯转过身,虽然我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可理喻,但我却一点都不敢看东升那张脸,“我不冷!”

  “可你在发抖。”东升今天烦得要命,往日都是我烦他,今天他却跟狗皮膏药一样,“怎么,你化了人之后,学会做狐狸时候不会的羞耻了?”

  “我当然知道羞耻!我做狐狸也知道羞耻!”我听他这样说气了起来,一转身转了过去,正对他那双眼睛,他望着我,我顿时什么气焰便没有了。

  “那就没什么担心的。”东升往前靠了靠,我又往后靠了靠,突然他被子里那只手揽着我的腰往他胸前一带,我就整个贴在他怀里,他下巴搁在我头顶上,我吓得魂飞魄散,脑子里好像有一千万只鼓一样乱锤,“虽然化了人,我们本质也都还是狐狸,平时怎样,化了人也还是怎样,你不用多想。”

  怎么可能一样!根本就不一样好不好!我在心里暗骂,往日里我睡相差,一整只狐狸趴在东升身上都有可能,更不用说抱着睡了,但此刻我却浑身发烫,热得不行,像只蒸熟了的螃蟹,“不,不一样,我不习惯,我不要抱着。”

  “但我习惯抱着。”东升今天简直要我的命,“我困了,你不习惯就醒着好了。”

  这话说完,他居然真的开始睡觉,不一会就呼吸平稳,是睡着了,我睁着眼睛睡不着,他又不肯松手,我折腾半天也掰不开,折腾半天,也终于是累了,就这样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梦里都在骂东升,梦里我还把东升一脚踹了下去,梦里真好,东升还是狐狸东升,我也还是狐狸苏西沉,就这样,我自欺欺人地睡熟了,就这样,一夜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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