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归去来兮
黄昏,昆仑山上百座磅礴的山峰淹没在白莽莽的雾海中,厚重的雾浪如游龙般翻滚旋转,气势恢宏。
如此苍凝似黛、壮丽如海的昆仑山下,山口外静谧小路上却以极快的速度移动着几道飘忽的身影,他们全身上下包裹在黑色的夜行衣里,看不清轮廓,只是浑身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趁着夜色贴地疾行,几息后,已到山口外五里之遥的一片松柏林间,几道身影顿了顿,消失无踪,密林中立时升腾起一簇簇煞气!!
子夜的繁星布满天幕时,翅膀扇动的气流破风划过,昆仑山西南侧宵云峰上三只青鸟驻足,宵云峰是昆仑山的最高峰,紧临瑶池,三鸟居高临下,冷眼扫过昆仑山脚下的松林和东北方的几座仙宫,黑缎般的夜幕下闪烁的繁星呼应着仙殿中透出的轻柔银光,笼起一重厚厚的白雾,此时的灵鸟异兽早已收了白日的欢腾沉入梦中,只留下仙殿前一串串迷毂GU树枝不时泛出忽明忽灭的幽光。
赤松子端坐在玉华亭边,深邃的眼眸里充满期待,自从燧皇的背影离去,他的目光还未曾离开过亭中心结起的结界。
一阵急风拂过,纱缦随风而起,围绕在红帐周边的磅礴仙泽翻转流动,玉华池中碧波荡起,大片盛开的莲花随着水波飘摇不定。
“南阳!是你要回来了吗!?”他在心底轻轻呼唤,气息随着浮动的仙泽透出担忧和忐忑,这是他近来很少有的心态。
长夜漫漫,仙帐内安静如初!
赤松子微阖二目,神识外放,默数着昆仑山周围不同的气息,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昆仑山中一日之间竟突然聚集了众多不同种族的高手,尤其令赤松子颇为震撼的是,这些人当中竟还有仙泽磅礴的神者,这让赤松子微微皱了皱眉,不过师父既然没有主动召他,想必他老人家心中早有定数,赤松子倒未过于忧心!
他现在放心不下的只有红帐中沉睡的玉人!
玉华亭中仙泽的流动正如帐中人的心绪起伏,玉人睫毛微动,记忆的潮水清晰如昨奔涌进脑海,燧木林中与鸟兽花草相伴、自由自在长大的红衣女孩;昆吾宫中勤学苦练、驭火修习的绝美少女;玄女宫宴的纨绔子弟;昆仑山共赏初日的少年;红鸾轿中决绝的两行清泪;西海畔剑拔弩张的较量;漫天冰雪中缓缓落地的淡蓝衣袂,无边无际的荒火中,她看到自己是那株玉华池中摇曳的红莲......
恍惚间,一个苍老的身形亦步亦趋的亲手将她抱回昆吾山,高大的背影苍凉而萧索!冷风冽冽,上山的路寸履难行,高大的身影几欲跌倒,随行的人伸手来扶,却被狂暴失控的劲气甩开数丈,两侧参天的燧木林树冠低垂、悲痛肃穆,跪伏的宫女呜咽声声,哀伤的情绪遍染着整座昆吾山,从此,昆吾宫大门紧闭,百年谢客!
一百多年后的一个深夜,天空没有云层,月色也很清冷,暮沉沉的夜空几乎沉到燧木林的树冠,红衣老者抬头观星象,西北海外,有夜星明灭不定,摒退寝殿的宫人后,紫红的瓷瓶收进衣袖,紧身的衣衫外披了件皂色的玄袍,身影晃动间,消失在宫墙里。
寒暑河底的水晶宫内,殿顶的夜明珠散出暖光,白沉香的香气正飘在殿里,不同往日的安静雅致,今日这里的气氛一片凝重,雪白长衣的水正目光正注视着眼前的紫红瓷瓶,一小团丝丝缕缕的白雾在封了结界的瓶子里萦绕。他伸手默默换掉温了又凉了数遍的茶,开口道:“你也知这丫头当日报了必死之心,经三昧真火重伤的魂魄,我寒暑河这小小还魂丹确实无能为力呀!
对面罩着黑袍的老者低着头,眉头凝的更紧。
水正叹了口气,又道:“不过万事皆有因果,想这星象虽弱,却并非死棋,想我这寒暑河既然能制出还魂丹,皆因为此乃滋养魂魄的圣地,不如你先安心小住几日,我们再看这丫头的造化如何!”
黑袍老者略一思忖,重重的点头,终于开口:“现如今怕也只有这个法子了,不周山地处偏僻,倒是不易被人打扰,那就叨扰贤弟了!”
“燧皇兄说的哪里话来,多年前若不是得你相救,我早已魂飞魄散了,哪还有今日寒暑河的一隅偏安,燧皇兄的事,水正当万死不辞!”水正缓缓道。
往后的几日夜晚,水晶宫里经常看到燧皇仰望星空!!
直到七日后,不周山视默族长喜得一女,取名印娢,那燧皇才消失不见!
然而,好景不长!印娢姑娘生来身体病弱,终日被关在族中,长到十六岁未曾下山,而印娢姑娘唯一一次下山,竟是生祭寒暑河,当姑娘的身体落水之际,宫人们看到十六年前曾在宫里住了七日的红衣老者悲愤异常,他重重的一掌拍在水晶宫的白玉柱上,寒暑河水竟被这一掌带起阵阵热浪,开了锅似的河水汹涌澎湃,搅起巨大的漩涡像发疯般的袭卷水岸边,若不是水正即时制止,不知要酿成何等大祸。
印娢姑娘受伤的身体被老者救下,一切皆有命数,第二日,帝妃听沃便来水晶宫取走还魂丹。
还魂丹服下口中的那一夜,昆仑山玉华池中的红莲受了感应,遥遥拜别照顾她的师尊,赶来不周山,寻着自已相同的另一缕残魂,合二为一,印娢姑娘醒来时,眉心多了一颗红莲印记,做为印娢的十六年她记的清清楚楚,其它的好像都忘了。不过灵台偶尔有一些她不认识的模糊身影闯入,总会让她头疼欲裂!
她醒来时,一眼望到炎帝身旁的白衣青年,湖水般清澈的朗目,身姿挺秀,悠然自若、清新俊逸,一种熟悉的亲切感让她周身暖流涌动,她觉得他们之间似曾相似。
好在雨师同她也并不生分,在不周山大战中救了自己,不但教自己剑术、传授心法,还允她叫他的名字,印娢心里如被春雨润泽的土地般,同时她也觉出,雨师如画的朗目里总笼有一层淡淡的忧郁!
后来她的父亲视默求帝君带自己下不周山历练,雨师忽然请命离开了数日,她虽然表面上装的毫不在乎,暗地里却偷偷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怅然若失!
雨师回来时,她正被夔牛的劲气堪堪击中,雨师抱着她飞向半空,那一刻她瞧见他俊逸的脸上比平日少了些许忧郁,多了些许深沉,雨师看她的眼神仿佛要把自己揉进他的目光里,落地很久,雨师抱着她的手臂都不肯放开,印娢满脸通红的提醒他放开自己时,她注意到雨师与平日喜穿的素白衣衫不同,他换了一件水蓝色的贴身长衫,束了一条月白色云纹腰带,外披月白色对襟外袍。
他站在那里,仿佛从西海海天相接处走来,如墨的发丝被风扬起,俊逸的脸上却是波澜不惊,沉静中衬着优雅。
当时她想这水蓝色大概是天底下于雨师最为相配的颜色吧!!从那天以后,雨师像是知她所想,所有的衣衫全部换成了这个颜色!
再后来,炎帝命雨师去南海探查,他却一定要带上自己,惹的他的小徒弟桑儿极为不满,那时她突然真正意识到自己好像喜欢上雨师了,从此,她万般纠结,凭女孩的心思,她能察觉到桑儿对他师父的爱慕,他们师徒在一起朝夕相处了十几年,感情自然深厚,自己怎可夺人之爱!!
她一度为自己的行为羞愧难当,但是,万不该来的还是来了,南海大战前夕,桑儿负气而走,甚至割发断义,那天她把自己关进房里,泪水像决了堤的河不受控制,她想她一定要把女桑找回来,并与雨师做个了断,然后她就回不周山去,协助父亲视默镇守大风雨表,终其一生。
然而她想的这一切终究被南海的一场大战阻断了,他与赤松子一起经历了种种生死的时刻,并且随着她的御火之术的修习,越来越多的奇怪记忆闯入她的心中,她的爱意居然更加不受控制。
万里晴空的南海岸边,她还记得淡蓝的衣袂飘飘,他把自己揽进怀里说过的话:“有些事你现在还不明白,不过没关系,以后的路我会一直陪着你,我只要你相信,我赤松子爱的人,只有你一个!!”
“雨师。。。!赤松子。。。!不!木头——他是我的木头!我唯一爱的人!我生生世世爱的人!
那一年他在玉华池中醒来,终日守着血莲喝醉,恨不得随自己去了,自己曾求过师尊:“若他痛到无法自拔,就让他忘了我!”每每想到这句话时,心像是被钻了洞,流出来的每一滴都是鲜红的心头血,她想了一百多年,她想倘若有一天,自己还可以醒来,木头若真的忘了自己,自己该如何找到他;而即使找到他,他又不认得自己,那她醒来又有何意义!!
苍海变幻,命运捉弄,现在那个被遗忘的显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把他忘了!这就是为什么自己总觉得他的目光中藏着忧郁和不安,因为木头的眼中看到的印娢是另外一个自己。
他总是小心呵护,默默承受,他既怕印娢不要他!又怕南阳记不起他!
“我爱你,是永生永世的诺言,无论是生或是死,我都会随你而去……”她听到曾经他们的诺言!
还好,因为是你,所以纵然是茫茫人海中,纵然经历千难万险,我们也没有错过!!
乌黑的睫毛眨动,玉人眼尾处滚落一颗晶莹的泪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