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巫山
巫山立于南陈与北周之间,与雁山连成一道绵延的山脉,巫山一侧是广宁城、北定关,另一侧便是北周的边疆三城:锦城、秀城、瑜城。两国之间被巫山断绝,要不是雁山中间一道狭长的山路,两国民间的来往必定更加艰难。
巫山又称笔架山,据说是当年被撞到的不周山,当年女娲娘娘便在此处补的天,更是在这里陨落,那里女娲神庙的香火曾经经年不息,然而也曾成为巫山禁地,此地的兴衰一如山旁的潮水一样常长常消。
徐愿仰头看着与自己纠缠甚深的地方,心中叹了一口气。
千年来,兜兜转转,她又会到此处,景色依旧,可惜没有故人行。
屈辞的陨落仿佛一块石头一样押在心头,他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她,让她恢复了经脉,可是他自己却随风飘散……
徐愿收起自己的长吁短叹,坚定地一步步踏上巫山。
巫山上风云骤起,十步一景,看似美不胜收,实则变幻莫测。前一秒中风和日丽,而下一秒钟华沙漫天,在徐愿身后随行的人愈发吃力,难以为继。
徐愿回头瞧了薛栗等人一眼,叹道:“在山下等我罢了,不必强行上山。”
薛栗不解地瞧着徐愿眼神中莫名多出的沧桑,不放心地说道:“谁知道这山上到底有什么古怪,我怎么能放你一个人前行!”
徐愿摇了摇头,抬头仰望着掩藏在云层中的巫山之巅。
那虚虚实实难辨的峰顶,竟然突然间散开,刹那间阳光四射,原本状若深秋的山腰竟然暖如初阳,把薛栗口中的劝解之言都堵在喉咙。
徐愿扯着嗓子喝道:“少在山上唬人了,既然都把我请来了,怎么都没个待客的样子!”
徐愿话音刚落,山腰两侧的树木纷纷退避,仿佛刹那间“缩地幻影”,将徐愿等人送上本来遥不可及的“巫山之巅”。
薛栗有些瞠目结舌地瞧着一座破败的庙门渐渐从树冠之中露出模样,仿佛凭空变幻出来一般。
这庙门早已经褪色,但是依稀可以看出当年的盛状。双重斗拱下残留着旧时的雕梁画栋,而四角飞檐依旧插翅欲飞,悬于四角的辟邪风铃依旧在风中摇摆着,那细碎的碰撞声仿佛低吟的密语,让时光仿佛刹那间逆流,回溯千年的时光。
“这……这是?”薛栗结结巴巴地问道,她已经敏锐地察觉到此处不同寻常的恢宏大气,属于神殿的凌然不可犯,再带着时光沉淀封存独有的气息,萦绕在庙门前的众人周围,无孔不入,让人莫名地产生膜拜的冲动。
“女娲神殿。”一位身披白衣的女子,手中持着一把竹扇,悠然地从紧闭的庙门中信步迎出来,对徐愿嫣然一笑,轻轻福了福身子,然后又恢复淡然道,“尔等有缘至此,不如请吧!”
薛栗狐疑地瞥了一眼那白衣女子,最后把目光投向徐愿。
徐愿心中了然,果然是临安药房所见的白衣掌柜,拱手回礼,趁着白泽侧身避让的时候,直接从她身边穿过,直接入了庙门。
薛栗本来还摇摆不定,瞧徐愿毫不在乎,她也匆匆忙忙地跟了上去,连带着身后的白衣薛家军。等众人都进入庙门,那门自动关闭,也消失在一片林海之中,原本守在门口的白泽,早就不知所踪。
徐愿在旧时的女娲神殿中漫步,瞧着那破败的塔楼,积满尘土的香案与香炉,无处不透露着衰败与凄凉。看来她陨落后的千年,当真没有人还记得她什么事了。虽说不在意,但是到底心底酸酸地涌上一种不舒服。
巫山一战还历历在目。
那时候腾蛇被封印前还恶狠狠地咒骂道:“这世间没有人会记得你的功德,他们只会记得我!记得我作为第一位人皇!你只会沦落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徐愿轻笑,看来腾蛇说的也不无错处。
毕竟腾蛇身为人皇的时候,确实是人族的福音,这就足以他被铭记,至于谁派腾蛇下界,谁补天造人,这些都离人族太远了,他们与神族近乎永恒的生命相比,人类的寿命短如蜉蝣,而他们集体的记忆和感激也转瞬而逝……
徐愿自嘲地笑自己矫情。难道只因人族健忘,这些事她就不去做吗?
即便再来一次,她依旧会补天造人,以身殉道……
徐愿漫无目的地逛入一个院子,这里不同于其他明显不沾人烟,这里有了祭拜的痕迹。
徐愿诧异地四处打量,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扇紧闭的门。
那号称“神女无情”的香气扑鼻而来,浓郁的味道让徐愿打一个喷嚏,下一秒门就被强行大敞四开。来自外面的夏风涌入封闭的小屋内,让屋内低垂的纱帘一阵翻腾,让屋内的人影影影绰绰反而更加神秘。
“来了便进来吧。”一个略微低沉的女声从翻飞的帘子中传了出来。
徐愿仿佛着迷了一般被帘子后的身影吸引,不由自主地听从那人的指令。
那人仿佛听出徐愿脚步声中的犹犹豫豫,低低地笑了一声,缓缓掀开了帘子,露出了一张让徐愿屏住呼吸的脸。
那是一张足以颠倒众生的容貌,但是第一眼望去没有人敢用“美”来形容,她眉眼之中重重的帝王之威已经弱化了她的美貌,让所有与她目光相触的人都自主地垂下双眸,甘拜下风。
徐愿不同常人,与那人的双眸对视着,全身却不由缠斗,眼中泛起了泪花。
那人身披着皇袍,三千黑丝一夜成雪,如泼似倒一样垂了下来,虚虚实实地落在腰间,如一件小披风,银丝衬在金黄的袍服之上,愈发灿烂,不觉憔悴,反觉得炫目。
徐愿闭上眼,任凭那人搂着她的腰将她揽入怀中。
“阳儿,我的阳儿……”耳边是那人低声细语,心中却翻起惊涛骇浪。
傅玟帝,原身的母亲。
徐愿垂在两侧僵硬的手臂,终于抬起来虚虚地环住了傅玟帝的臂膀,放任自己将脸埋入这世间最温暖、最可靠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