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幻境之中总透着清幽，岁月如旧，只在其中，倒也悠然。

　　“泠儿。”妫瑶泠一笑放下手中茶水，起身拱手拜到“师父。”

　　夜茖一笑，又是看向四周，这茅屋虽是简陋，却也精致，那香炉中燃着的是万年沉木与千年犀角混合而成的香料，应是那玄岂拿来为泠儿定魂之用，又是看向书架那处……这泠儿不论在何处都钟爱这些故事话本……

　　夜茖坐在那桌旁，笑着说道“院中的花不错……”

　　“……”妫瑶泠一笑，为夜茖斟上茶水。

　　“这茶也清香。”夜茖品了一口又笑着说罢，又是示意妫瑶泠同坐。

　　“加了些芍药花。”妫瑶泠笑着说道。

　　“还有桃花。”夜茖笑着说道。

　　“……”

　　半晌，夜茖又开口问道“放得下？”

　　妫瑶泠轻摇着头，笑着说道“泠儿瞒不过师父……”说罢，又是微垂着眼，为夜茖斟上茶水，笑着说道“他……如何了？”

　　“玄岂没告诉过你？”夜茖问道。

　　“泠儿没问过。”妫瑶泠说道。

　　夜茖一想又是点头一笑，只是下颌微收说道“如今恢复的也有一二成了。”

　　“一二成？”妫瑶泠眉头一皱，说道“不该啊。怎么也得有个五六成才是。”

　　夜茖摇着头说道“一二成已是高的了。”

　　“？”妫瑶泠不解。

　　“想来，那个傻孩子也从没说过……”夜茖说罢又是一声轻叹。

　　“？”说过什么？妫瑶泠更是不解了。

　　“当年老身与金母元君将你救回，密送往青要山。那处虽可助于修行，可你当时，伤得太重，几近无救。”夜茖说道“他要救你，用了禁术。”

　　“禁术？”妫瑶泠眼中一惊，须臾，又笑着说道“师父说的可是泠儿成灵胎一事？”

　　夜茖眼中一惊，笑着说道“你知道这事？”想罢又是一笑说道“那魔尊让你看了转轮……”夜茖语上一顿又说道“那一世是那一世了……”

　　“？”妫瑶泠停下斟茶的手，更是疑惑，问道“这一世……他又用了什么禁术？”夜茖笑着说道“同生术……”

　　“同生术？！“妫瑶泠一惊，说道“那不是分一半寿命的术法？”同生有二，一为同生咒，一时之用；二为同生术，一世所用。

　　“不只是一半的寿命，还有一半的修为，一半的灵力，一半的灵盛……”夜茖说道。

　　“……”妫瑶泠心上一揪……都说妖界狐公子天赋异禀出生之时便灵力颇高……可见他之时却觉，不过是比上一般修者高出一些，还想着，许是他自恃过高便不好好修行所致……

　　没曾想，竟是被她妫瑶泠取走了一半的修为……

　　所以第一见到那人之时，正是她与相繇一战之后，难怪堂堂狐公子，会因救她而竟现了原型……

　　难怪她与相繇二战之时，他竟连相繇都打不过……

　　也许，并非是他打不过，而是从境地莲封禁中走出的妫瑶泠瞬间抽去了他一半的灵力……

　　难怪她与相繇三战之时，那人竟吞下了一瓶的解药，并非是他想要出那洞中，而是他……忍着被火烧心之痛也要将灵力渡与她……

　　更何况，如今他自己还未痊愈……却还要分出灵力支撑她这残魂……

　　“这术法……可能解啊？”妫瑶泠红着双眼问道。

　　夜茖微微一愣，皱起眉头道“此时若是解了，纵使有这莲花障，你也撑不过几日……”

　　“我……我想还他……”妫瑶泠说道。

　　“他做这些，又岂是为了让你还他？”夜茖笑着说道“你觉得欠他，他却觉得欠你……”说罢又是轻叹一口气，笑着说道“分不清……”

　　“……”

　　临走之时夜茖将一纸符篆放在桌上，说道“术可解，情难断。”

　　“……”

　　看着夜茖的背影，妫瑶泠猛然想到一事，又追出去问道“师父，那时，青要山那位，助他的，可是师父？”

　　夜茖一笑说道“正是……”

　　“那我娘亲……你与我娘亲……”妫瑶泠又问道。

　　夜茖微微抬起些头，嘴上一笑说道“……挚友。”

　　“那我爹……”夜茖眉上一皱，脚下步子轻启，头也不回的说道“只知姓氏，与你一样。”说罢，便消失在妫瑶泠面前……

　　“……”妫瑶泠一笑，原来如此……又是觉得好笑，因这姓氏，还曾被那人整日唤作小鬼……

　　那人每次唤她的时候……

　　都……好像狐狸……

　　妫瑶泠回到屋中又是看向那符篆，心上一揪。

　　你可让我如何还你啊……?

　　二．

　　妖界，余容苑。

　　“狐帝。”夜茖看着呆坐在石桌前的狐一兮，面容依旧，依旧是这般倾世，眉眼间是狐族特有的几分媚色，只是双眸少了百年前那般年轻气盛的灵动，如今着实沉稳了不少。更是多了几分帝王之气……

　　狐一兮回过神，微微一笑，起身拜到“仙师……请坐。”说罢又是为这仙师斟上茶水。

　　夜茖端起那杯茶水一闻，道“加了芍药花与桃花？”

　　狐一兮笑着看向一旁的花说道说到“正是这院中的青云没骨。”

　　“青云没骨？”夜茖亦是看向锦簇花坛笑着说道“倒是个好名字。”

　　“嗯……”

　　夜茖又看着那桌上的佩剑，嘴角微微一弯，眼中却闪过一抹伤色，轻抚了那剑鞘说道“听闻狐帝的霕星有集万灵之力，今日一见果真是把好剑。”

　　“的确……是把好剑。”狐一兮道。

　　可当夜茖的指尖触到剑柄处的铃铛时，眉上却是微微一皱，又是笑着问道“今日你唤老身前来，可是因它？”

　　狐一兮眼帘微微一垂，说道“正要与仙师说此事。”狐一兮看着那剑说道“霕星不知为何近日总自行出鞘……”

　　“哦？”夜茖眉上一挑，轻轻地拿起那霕星，细细查看。

　　狐一兮看着霕星又说道“霕星原本灵气太重，一直未曾找到合适剑鞘。那日……她……她将霕星归还与本君，说这剑鞘算是还礼……却一直不知这剑鞘是何物所制……”语上一顿，又说道“起初倒也正常……可前些时日本君前往人界……查看……路遇几个小贼，可未等本君说上几句，霕星便自己飞出鞘中，将那几个小贼打了一通……倒是没伤到那几个小贼，更像是吓跑了……”

　　夜茖轻声一笑，说道“竟还有这事？”

　　“还有前日……”狐一兮又说道“本君回妖界，夜深之时，本君听到异响，霕星出鞘，而后竟见霕星立于止无前。一剑一人对立而站，许久。问过止无，他却什么都不说。”

　　想来也是……自从狐一兮登帝，妖界上上下下便都需他一人撑起，又要育儿，起初自是不适应了些……

　　止无虽是不说，但平日躲闪的双眸，无时不在告诉狐一兮，他止无在责怪他狐一兮……止无心中虽是感激狐一兮救命之恩，也敬他狐一兮为父，可只一想起青芝之事，便觉得与他这父亲心中隔着一道墙。

　　在止无心中，是狐一兮与青芝逼走了他的娘亲……

　　止无年幼，虽说狐一兮将这其中之事一一相告，可止无始终与他狐一兮持有若即若离的距离……

　　“原来如此。”夜茖笑着说道“你唤老身前来，便是心中有了想法，只是，不敢确定？”

　　狐一兮拱手道“确是如此……”

　　夜茖抚上那剑鞘，指尖尽是轻柔，笑着说道“狐帝可是常擦拭霕星？”

　　“……”狐一兮眼帘一垂，心上一酸，轻声一叹笑着说道“这是她赠与在下之物……也算睹物思人……”说道这处，狐一兮的目光又是停在霕星上。

　　“狐帝想知这剑鞘究竟为何物？”夜茖问道。

　　“是……也想知霕星自己出鞘可是与这剑鞘有关？是……是她设了什么术法？还是她借着剑鞘留了什么话？”狐一兮微皱着眉问道。

　　夜茖小心的将霕星递给狐一兮，又抬眼看着他说道“这剑上，术法是没有……她是否留有什么话老身也不知。只知……”夜茖语上一顿，又说道“这是她的骨。”

　　“？！”狐一兮眼中满是惊愕。

　　“想必狐公子应是知晓……灵胎的元丹蕴藏着天地间最纯的灵气，像是修缮你元丹这样的事自然不在话下，就算是作古多年，只要尸身不腐哪怕只有一丝灵气，也能起死回生，这是其一。若食以灵胎血肉，或以血养物，就算是凡人也可重铸肉身，不过也只是重铸肉身，这是其二。”语上一顿，又道“而用灵胎骨制物，便可包容万物，这是其三。霕星，自然不在话下。”

　　“……这是，她的骨？！”

　　“正是。”夜茖说罢指尖又停在那铃铛处，笑着说道“许是连她自己都忘了，这儿还有她的一魄……”

　　夜茖微微拔出些藏在鞘中的霕星，又轻轻一弹，一缕幽魂仿若云丝一般，轻轻飘起，又缓缓落在狐一兮身旁……

　　一身白衣的妫瑶泠便站在狐一兮身旁……

　　“夫人……？”狐一兮瞬间便红了眼眶，这是他日思夜想的模样，张开手便抱住那一缕幽魂，却扑了个空……

　　“？”狐一兮眉上一皱，又用手轻触，那缕幽魂不过是呆呆的站在那处，叫也不应，双眸空洞……

　　狐一兮慌乱的不知所措，又是看向夜茖说道“仙师……我夫人她？”

　　“这一魄虽是借着霕星之气有了形，可如今，恐怕她只是个剑魂。”夜茖说罢将那霕星一合，妫瑶泠便随之消失。

　　“！”剑魂？狐一兮心上一沉，曾经总叫她小鬼，不过是因为她那姓氏，又觉好玩，可如今……她竟真成了……

　　“那我夫人……她……”狐一兮颤抖着双手端着霕星问道“她……还能不能……”

　　夜茖一叹，这一叹似是放下了心，笑着说道“看造化吧。”说罢又轻轻抚上那剑鞘说道“这许是天意，百劫而不逝。这孩子所积功德，使其灵盛……这便得了上清的馈赠。”夜茖又是望着狐一兮说道“至于狐帝想问，这霕星为何自己出鞘……”

　　夜茖一笑又说道“倒不妨想想这孩子对你说的第一句话？”

　　狐一兮细细回想，想到那时，她说“莫怕，有我保护你……”

　　对了是这句，那日在魔界，转轮盘上，她还是只狐狸……飞身而来的她……说的也是这句……

　　是这句……

　　所以她……

　　狐一兮豆大的泪水落在那剑鞘上……

　　所以前些时日，她许是刚有了魂智……在他路上遇上那些小贼之时……她以为他又遇上了险事……霕星才飞身而出了吗？

　　她的身，她的骨，她的元丹，她的魂……

　　狐一兮突然一笑……

　　如今，你让本君如何还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