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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七宝玲珑

绯花烬 冷画烛 6747 2024-07-11 19:04

  雨丝纷飞,榕树细细的根须在风中飘扬,树下的紫衣教主抬起头来,对着圣湖边的阿婧一笑,眼里有寒焰般的光芒欲灭不灭。

  然而,阿婧咳嗽的很厉害,显然方才的星蕴交和已经让抱病的她重新触发了病势——用凝神丹的勉力保住的气脉有些重新衰弱起来,而元神更为溃散。

  “我探过凫晨的灵识,他虽虚弱但灵识犹在,他让我带你到圣湖疗伤。”

  “哥哥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不知道,逆风的反噬,谁都化解不了,我的灵姒,越来越没有作用了。”

  巧儿回身反顾,看着,眼里也有担忧的光——眼前这个人的元神涣散的很厉害,都要脱离躯体了。只是不知道凭了什么样的力量,却始终有一息尚自不肯熄,在这个已经因为疾病而衰竭的不像样的身体里挣扎着、不肯离开。

  这种景象让这个拜月教主都有些触目惊心,迟疑了一下,忽然伸出手来。不知念动了什么样的咒语,教主修长苍白的指尖上蓦的滴出鲜红的血来,一滴一滴渗入土壤。

  奇异的是、这血一入土,土地居然如同水一般微微沸腾起来!

  仿佛地底下有什么东西翻涌着,要冒出地面来。

  巧儿蹙眉,神色慎重,然而口唇翕动,继续念着,血越来越多的流出,滴入土壤。

  土地如同波浪一般奇异的波动着,终于,那一股力量似乎冲破了什么禁锢,地上陡然裂开一个口。

  “啪”。轻轻一声响,土中居然透出一阵奇异的青色光芒。

  紫衣教主轻轻喘了一口气,抬头对一边的阿婧道:“把手伸过来,掌心向下。”

  然而,阿婧只是看了巧儿一眼,微微咳嗽,没有说话。在裂开口的土地边,伸出手去,苍白瘦弱的手因为咳嗽而有些颤抖。

  “用左手。”巧儿看了他一眼,摇头,“你右袖中有棠箫,弑染杀气,那些泉下妖无法靠近你。”

  忽然间,地底透出的青色光芒陡然大盛!

  光从地底下某处透出,瞬间强烈到能照亮彼此的脸——在光芒里,阿婧只看见隐约有奇异形状的东西溢出,缠绕在她的左手上,轻轻一绕,一掠而回,缩入土中,光芒也立刻消失,平整的土地上似乎压根没有过什么裂痕。

  阿婧不由微微一惊,看着眼前幻象般的一幕,不知不觉咳嗽已经停止。

  “我叩破九冥之门,唤来泉下妖,替你拔出体内阴毒的病气。”巧儿的手指垂下,指尖上的血却依旧不停地流着,“你觉得好些了么?”

  胸臆之间迫人的寒意和喉间的腥气都消散很多,阿婧回首抚胸,轻轻吐了一口气,诧然点头:“好很多——我忽然觉得自己的病恢复了一半,起码不像小榭说的那样恶劣。”

  “也只是暂时的。”巧儿摇头,叹息,“你病根太深,缠绵入骨,这样也只能拔去几分,让你气脉不至于那么快涣散——但是,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我知道,我的病好不了的,未央花在我体内十六年之久,我能活到现在已然是万幸了。”

  直到现在,阿婧终于不在把未央魔羽的毒一直挂在心上,释然开来,当然一切都轻松许多。

  紫衣教主不再答话,转过身去,然而眉宇间却有复杂的神光闪动了一下,看着雨丝飘飞的黑夜,忽然间却是一笑,低头往神庙方向匆匆走去。

  “你不必谢我,我是为了他。”

  这样一句话,轻得不能再轻,消散在雨里。

  也是这样,阿婧也是时候该挑起大任了。

  望着巧儿远去的身影,阿暖袖中的手竟有了那么一丝的光晕,失去武功之后,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秘术。

  或许,她真的该学学术法了。

  神庙的后山,沿着长长的小路,密密麻麻丛生着红火的曼珠沙华,衬得灵鹫山宛如一座在地狱烈火中的孤城。

  那一片片火红的曼珠沙华仿佛燃烧起来,恍如记忆中永生难忘的那场大火……那场将她一生欢跃和幸福付之一炬的大火。

  满架的蔷薇荼蘼在风中怒放,吐露芳香;神殿前的圣湖上,千朵红莲绽开。

  灵鹫山上的月宫,目之所及均是鲜花如海。

  或许因为汇集了阴阳交汇的灵气,这里竟然不分季节的汇聚了天下所有奇花异草,在缥缈入云的山上争奇斗艳。

  “叮叮”几声,风过后,廊下悬挂的一排排风铃轻轻击响。

  那些风铃均为细瓷烧制,玲珑可爱,白瓷上每一个都用朱笔画了符录,挂在园子四周的廊下。每一阵风过,便清脆的响动,一方面可以惊走飞入啄食花朵的鸟雀,另一方面,如有摧残花朵的狂风吹过,这些附加了咒术的风铃也可以将其阻挡在外。

  月宫里的所有人,都将其称为“护花铃”。

  耳畔是惨厉的厮杀声和呼号,浓烟呛得她不能呼吸,不时有燃烧着的木头从头顶落下,帐子都已经燃烧起来——八岁的小女孩已经忍不住大哭起来,却不敢乱动,乖乖地呆在房间里——因为虽然爹爹和娘亲顾不上她,可她知道哥哥一定会来这里救她,一定会来这里带她走。

  十六年前啊,十六年前离开了拜月教,她付出的代价已经够了。

  从此之后,她与从前,再无瓜葛。

  但是,拜月教会安插细作,雪羽楼,也会——

  自从阿婧回到拜月教之后,江逝寒便一直在与外界交流,虽然沈绛先前派出了温孤遥前往苗疆查探,但是毕竟什么都没查出来。

  江逝寒走进神庙的时候,便就瞥见了阿婧,只不过这个女人,他一直都觉得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韶龄女子也难以企及的丽色——她盘膝坐在莲叶上,眉目沉静,整张脸充满了难以言表的动人韵味。

  只要她闭上眼,只要她开始动用念力,无论她如何想要挣脱记忆的束缚。还是记得,那双修长的手却是牢牢地抱住了她,额环下,那双深碧色的眼睛也是微笑着,一直看着她——恍然间,她的神智就开始昏迷起来,不知不觉在那样深不见底的目光中,沉沉睡去……

  那一觉,一睡就是十六年。

  那是一个醒不来的噩梦——

  息媚允。

  那个名字仿佛入骨的蛊毒,生生死死地缠绕,每次一念及他最后堕入湖底地狱时的眼神、心中就仿佛有烈火焚烧。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瞳孔中冒出的紫金色的光,虽然武功尽失,但她自然聪慧,曾经修习的技巧也还在,当然是事半功倍。

  双手在面前合十,再度张开的时候,映衬的是绯艳的红莲——红莲圣火。

  奇异的低沉念诵,仿佛波涛一样缓缓拍出,通过空气一波波拍击到人的耳膜——不知道为何,立刻让人心中一空、百念不生,仿佛有神秘的安定说服的力量。

  修习术法,无亚于是修习邪术,只是他们拜月教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优势,临近圣湖,能够借助圣湖的阴蚀之气与阳气交合,起到控制人心的作用。

  换了旁人还真的,学不来。

  阴阳家的蛊术,便是这么来的么?

  但阴邪真的能勾人心么?人心如何,其实自有评判。

  双手再度合十的时候,面前便是幻化的姽婳的样子,因为凫晨给了她星蕴的交合,姽婳已经完全为她所用,九天玄心妙法的心术,应该已经到最高层了吧。

  江逝寒在神庙后面看得一清二楚,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簪子,但那簪子怎么有些似曾相识——

  匆匆离去,未让人察觉,那些红花在强光下绽放的反常的浓烈,宛如暗示着即将流满入侵者的鲜血。

  快乐痛苦皆无住,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行路匆匆,江逝寒离开了拜月教,即将日暮了,他此时离开有事去哪里?去见什么人?

  “你怎么来的?”

  森森凤尾竹下,竹林精舍的门无声无息的开了,南疆傍晚和煦的风吹了进来,在屋内的男子眼神陡然凝聚。

  门口的黄衣男子嘴角有一丝轻松的笑意,仿佛是见到了熟人一般的轻松;“来苗疆都这么久了,没让拜月教发现,还真有你的。”

  “雪羽楼即将南下,我让你打探的消息,可有眉目了?”

  消息?难道又是阿婧的消息?

  “喏!”江逝寒翻开手腕,是一枚做工精致的凤钗,只不过这凤钗他好像在哪儿见过。

  “这钗子......这?”

  “你家楼主猜得没错,她没死,而且就在拜月教。”

  她?阿婧?还是息媚允?

  那人听到阿婧没死的消息之后,脸上露出了洋洋的笑意,那人是他的恩师,是让他出人头地的人,虽说当时昙山一役的牺牲让他们觉得很可惜,但现在知道她没死,竟——

  可她现在在拜月教,跟楼主怕是!

  “当真?”温孤遥还是不太相信,毕竟当日她亲眼所见,阿婧留下红莲血泪坠入昙顶了,生还的几率着实不大。

  “你不信我?我毕竟是拜月教的护法,这么个大活人,我还是清楚的......但她现在已经不是你们雪羽楼的婧姑娘了,她是绮真教主的女儿,大祭司的妹妹,拜月教的侍月神女。”

  “不可能。婧姑娘出生在中原,怎么可能跟拜月教......”

  “她的出身,你又怎么会清楚?”

  阿婧,这一次,真的是要真相大白了吗?

  她的身份和下落,是真的藏不住了吗?

  “看不出啊你!”温孤遥忍不住笑了起来,转着手中的一只细瓷茶杯,眼神凝聚,茶杯里的茶水忽然间就奇异的微微沸腾起来,“不过也只是一个女子——居然让你们雪羽楼的人如此?我倒真是想看看,她有什么能耐?”

  听到温孤遥所说,雪羽楼即将南下,沈绛会亲自前往,沈绛是虽说讨伐拜月教,实际是为了给阿婧报仇。

  若是他知道阿婧没死,还是拜月教的神女,又将如何呢?

  “你能想法子去见她,把她带出拜月教、送下灵鹫山!”温孤遥手指敲击着凤尾竹的窗栏,蓦然道,眼神凌厉。

  江逝寒却是笑了,眼里有懒散讥讽的光:“你在想什么?她是侍月神女,教中谁人不知,就算我能接近她,带她出来,教主祭司看的严,只要她不见一小会,教内必大乱。”

  “那又如何。”温孤遥的眼神冷冽,不带一丝表情。“沈楼主南下,不也是为了她,都是早晚的事儿罢了。”

  “拜月教现在,没你们想的这么简单,就算你们有防御图,进入密林也是困难。”

  顿了顿,温孤遥转过头来,看着拜月教的护法,眼睛里有遥远而冰冷的笑意:“逝寒,你也知道,沈楼主的母亲,就在你们圣湖底下。”

  温孤遥眼里的神色,渐渐转为悲凉,冷冷笑了起来:“如果不是你跟我说起圣湖的力量和奥秘,我还不知道那个小湖对拜月教、对天地意味着什么——如果一旦湖水干涸,那些禁锢的怨灵就要挣脱束缚、逃逸入阳世是不是?”

  “对。”江逝寒低下头去,神色慎重,“那景象极其可怕……连我想一想都觉得发冷。这种邪恶一旦失去控制,不但拜月教首当其冲受害,如果散入天地之间,便会引起天灾人祸,南疆将会瘟疫遍地死人无数——这就是拜月教里最大的秘密。”

  雪羽楼和拜月教终归是右一站,灭顶之灾绝对会来,就看阿婧能不能撑到血月之劫了。

  两方阵营,两两对立,这就是他们夫妻最后的归宿吗?

  但是能够在圣湖底下生存十多年,一直侵受那些恶灵撕咬,时不时还会有红莲业火翻涌的可怕,夙芜究竟是如何撑到现在。

  什么执念?

  阿婧想去看一眼,但,她能去圣湖吗?现在这种时刻,她还在对一个曾经对她负心的人念念不忘,甚至还想去见见他的母亲,这种念头不该有。

  在那个空旷寂静的神殿藏书阁里,他们或许是在一个起点上的——但是,自从他们的手指握住了迥然相反的典籍开始,他们开始追求不同的东西,背道而驰,已然走得越来越远了……

  既然,在大半年前那个夜里已经做出了选择,于今回头望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两个已然是云泥般遥不可及。

  冥迦在帘子前站了许久,任凭雨前的风迎面吹上他的脸,带来湿润的气息。

  阿婧的影子已然完全看不见了,乌云沉沉地压着灵鹫山,不时有闪电穿云而出,隐隐下击,显示出一种不祥的气息——绮真在雪庐不出,教主正在修身养心,祭司昏迷不醒,此刻整个月宫有点空荡荡的感觉。

  他没有阻拦,甚至没有问一句。

  阿婧抬头望着帘外的阴沉天空,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算了,她还是忘不掉。

  她是神女,处子之血渗入圣湖便可有通道进入底下的红莲幽狱,那个地方能进不是谁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

  她如今触了规矩,怕是......

  底下的寒气果然要比外面的更浓,毕竟是阴蚀力量,不比阳气,幽狱每一面墙壁上都镶嵌着一面镜子,阿婧在最深处的角落,看见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蜷缩在角落里。

  她的眼睛,好像看不见了。

  外面只是一片模糊的深蓝,隐约看到有巨大的白石散落水底。

  但就在这一刹那,整个密室忽然剧烈地震了一下!

  那个震动是从上至下而来的,伴随着低沉的轰隆声,仿佛圣湖水域中落下了一个霹雳,惊得湖水中的恶灵纷纷游走,惊得室内散落的白骨齐齐跳了一跳。

  她诧然抬头,忽然间眼睛被光刺痛。

  等到她看清楚来人之后,竟有那么一丝不安,“什澈!”

  什澈怎么会知道她会到圣湖来,又怎么会知道她会来找夙芜,“神女违了规矩,怎可私自进入红莲幽狱。”

  “我......我只是来看看她而已。”

  “她是什么人你知道吗?绮真教主为什么关了她十几年,是绝对不会放她离开,若是神女今日想带她走,怕是......”

  “你想多了,我只是想见她一面罢了。你放心,我即为神女,便不会做不利于拜月教的事情。”阿婧眼神笃定,紫金的异光又开始出现在她瞳孔附近,难道是因为脾性吗?只要阿婧一生气,她的眼眸就会变么?

  她听见有人开始抽泣起来,泪水尚未流下,却感觉有什么东西正一滴一滴的落到她脸上,温热而湿润——那是不是泪……是血!是谁?是谁的血溅在她脸上?

  幽暗的蓝色水波中,垂落一条巨大的金索,金索上贯穿了一个人。

  “她都已经瞎了,何必下手这么狠!”

  “得罪了绮真教主,这就是她的下场!”阿婧毕竟不知道,在他们上一辈,究竟经历了一些什么事情,上一辈的爱恨情仇,其实已经延续到了这一代了。

  “谁?唯澜吗?”

  “夙芜夫人,你应该没见过我,我叫息媚允,是你口中人的女儿。”面对沈绛的生母,阿婧从一开始的同情到现在竟有那么一丝恨意。

  “媚允,媚允....我的儿媳,你是我儿的妻子。”夙芜伸出手想要摸摸阿婧,但是一听到妻子儿媳这一类的话,阿婧心中的怒火又开始愤懑了,她跟沈绛,回不去之前了已经。

  “别在我面前提沈绛!”夙芜因为看不见,但是能通过声音判断方位,满满的走到阿婧的身边,触摸到她的衣袍的时候,阿婧却狠心的推开她,“我也不是你的儿媳!”

  “你是绛儿的女人,你怎么......”

  “我不是他的女人......你记清楚了,是他先负了我,我该如何,与他无关。”

  “不会,不会的,绛儿不是这样的人,他认定的人他一定会守护的。”

  阿婧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太可笑了,轻轻的冷笑,“认定的人,你怕是不知道你自己儿子认定的有多少人吧,你儿子的花言巧语,我见识过了。”

  夙芜还是不相信,阿婧转身离去的时候她竟上前扯住了她的衣裙,像一个囚犯一样的求她,“不会的,绛儿既然娶了你,他就是真心爱你的。”

  爱?或许他们根本就不懂爱——

  “忘了告诉你,雪羽楼的人已经在准备南下了,你觉得你此生,还能再见你儿子一命吗?”阿婧微微上扬的嘴角,像极了杀人成性的血魔,是什么让她变成了这样。

  扬手将夙芜推开,略过什澈,返回地面,那个幽狱,它是绝对不想再去第二次了。

  她只记得身后喀嚓喀嚓声音响得分外密集,满地的白骨都跟着她跳跃,全部化成了一柄柄尖利的剑,刺向那群死灵。

  那一片灰白烟雾越来越薄,越来越淡,最后终于完全消失了。

  满地的白骨都竖着,根根尖端染血,以她为中心微微倾斜,仿佛在无声的致意。

  幽蓝的水光映上去,那些簇拥着她的白骨,宛如一朵巨大的盛开的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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