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花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可乍一看到那个死人时,还是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那人全身瘫软地靠在一棵大槐树的根部,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他的衣服破烂不堪,被血水和泥土染得看不清当初的颜色,远远望去,路小花还以为是一块大石头。他的头软绵绵地垂在胸前,乱蓬蓬的头发挡住了脸,右手握着把剑,半埋于土中。
剑!这人一定是一个江湖人!路小花立刻断定,平民百姓哪有闲钱买剑啊。上次二毛在镇外荒地里捡了把剑,托人拿到城里的当铺当了,挣到的钱足够他家半年的吃喝呢。
要是这把剑也当了的话……路小花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看他的样子,绝对是已经死了。死了的话,就用不着剑了,应该不会介意把他的剑当了吧。路小花边想边压住心中的胆怯,小心翼翼地向那个死人跟前走去。
这里虽然是深山老林,但山下有条不大不小的江,下了山,沿江走上半个多时辰有个名叫江歌镇的小镇。小镇说不上繁华,倒也常有客商和拿着刀剑的江湖人往来。
路小花住在山上,往往隔上十来天才去一趟镇里。第一次在镇上遇见江湖人的时候,路小花看着他们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刀剑剑还很有些害怕,可那些江湖人压根就不拿正眼看路小花,仿佛她就是路边的一棵杂草。有过几次经验后,路小花也并不怎么害怕这些江湖人了。本来么,自己又没什么钱财,倒是这些江湖人个个都带有银两,如果伺候好了还能挣俩儿钱花花,所以也没什么可怕的,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出于好奇,一次路小花去杂货店买东西的时候,问过见多识广的张伯,说书的不是总说练武是为除暴安良和精忠报国吗?为什么这些江湖人却总爱打打杀杀?张伯呸了一口口水,一边整理货物一边说,大概是吃饱了撑的,没事闲的,钱多烧的,要不谁没事总拿自己和别人的性命拼来拼去啊。路小花觉得张伯说得非常有道理,就算打不死,受了伤也很疼啊,虽然还是觉得有点害怕,但路小花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些江湖人。
越走越近,路小花看得更清楚了。那个死了的江湖人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纵横交错的。伤口上的血已经凝结,黑红的血块挂在外翻的肉上,大腿上的一处伤口里,竟隐隐地似能看到白骨!路小花愈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这个江湖人真的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活的江湖人,路小花从来不敢惹也不想惹,但死了的就不一样了。想着二毛的飞来横财,路小花的眼前似乎也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在飘来飘去。这个江湖人既然已经死,说不定连孟婆汤都喝了好几碗了,一定不会介意自己拿他的剑卖几个钱花花吧。
路小花走到死人身边,放下采蘑菇的篮子,大着胆子去捡那把剑。
蹲下身,她小心翼翼地捏住剑尖,想往篮子里放。谁知剑的重量大大超过了她的预测,以至于她第一次捏的时候竟没能拿得起来!
停了一下,路小花再次鼓足劲用双手去拿。她双手捏着剑尖慢慢地往上抬,这次剑动了!
谁知半刚抬到一半的时候,剑竟然又抬不动了。“嗯?”了一声,路小花又用力地拽了两下,还是拽不动。再一使劲,剑尖“啪”地又落回地上,还划伤了她的食指。
路小花顺着剑刃看去,原来那死人的手还紧紧地握着剑柄呢!
路小花一边吮着受伤的食指一边想,看来得把死人的手掰开才能拿到这把剑了。看这死人握剑握得这么紧,大概是生前很喜欢这把剑吧,如果被自己拿去了,可就和抢死人的东西差不多了,恐怕这个死人会不高兴吧。如果死人不高兴的话,……想到这里,路小花觉得背后突然阵阵发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算了,还是不要了吧。
她的眼睛又骨碌碌地往那死人身上瞟。死人的怀里鼓囊囊的,好像有东西!路小花眼睛又亮了起来,再次搓了搓手,壮起胆子往那死人怀里摸去。
死人的身体冰凉,胸部硬邦邦鼓囊囊的,应该是隆起的肌肉,估计是练武练的。路小花觉得摸起来和猪肉也差不了多少,就是硬了点,这样想着,胆怯又去了不少。
一边摸,路小花一边喃喃地念着菩萨保佑,摸了一会儿,手碰到一个硬硬的的东西,好像是个拳头大小的布包。她连忙拿出一看,果然是个钱袋。
路小花吸了口气,打开钱袋,里面有几锭银子和不少铜钱,不由心中大乐,江湖人果然都是有钱的,这下自己真的发大财了!她一边眉开眼笑地看着钱袋一边对死人说:“你这钱我帮你定口棺材,大概只能花掉一半,剩下的,就算我埋你的赏钱吧!”
突然,她觉得手腕一紧,只见那死人竟然直直的从地上坐起,还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诈……诈尸啦!路小花大惊,下意识地护住钱袋,大叫:“我不是偷你的银子啊,我会给你买你该用的东西的!纸钱啦,香烛啦,棺木啦,……都会给你买的!真的不骗你!”
那死人垂着头,抓着路小花的手,费力地说:“钱给你……给我……送点吃的来。”
啥?你要什么?路小花不解地侧头看他,“吃的?贡品吗?你喜欢鲜果还是肉食?”
“能吃就行……”那人死死地抓着路小花的手,费力地抬起头,看了路小花一眼。
哎呀!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红红的,像鬼一样,路小花觉得被它盯过后的脸就像被刀子刮了一下似的。她吓得丢了魂似地拼命点头。那人手一松,又倒了下去。路小花赶紧扭头就跑。
路小花一路狂奔回家,这才发现,因为紧张自己竟一直抓着那人的钱袋,采蘑菇的篮子却丢在那人身边了。她不由得一阵懊恼,那篮子是死去的妈妈常用的,怎么能就这么丢了呢。
攥着钱袋,路小花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必须给那人送点吃的。虽然那人看人的时候挺可怕的,但自己拿了人家的钱,就应该给他办事。再说自己的蘑菇篮子还在他那里,无论怎样也要拿回来。路小花对自己点着头,尽量不去想那人的眼睛。自己没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呸!那人也许没死,如果是活人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
看看家里只剩了几张面饼,路小花觉得拿了人家这么多钱,怎么也得买点好吃的。于是她急忙忙地跑到镇里买了自己过年才吃得上一回的烧鸡,想了一下又买了一壶酒。因为没有篮子,路小花把所有的东西用布一包,一路小跑着往回跑。
这么一来一往,上到山上,天已经黑了,好在路小花对林子很熟,摸着黑地跑到了大槐树附近。
到了近前,路小花又有些犹豫了,那个江湖人可是有剑的,自己拿了他的钱袋,他万一生气给自己一剑怎么办?对了,把烧鸡和酒给他吃,如果他吃得高兴,说不定就把那一袋钱都赏给了自己。听说镇西的鲁头就曾这么得过好多赏银,江湖人都是很有钱的,可能不会太在乎这些钱。
想明白了,路小花乍着胆子,颤巍巍地喊了句:“我给你送吃的来了。”
半晌,没有动静。
天已经全黑了,不过因为习惯走夜路,路小花的眼神很好。她看见那人还像自己离开时那样垂着头瘫坐在大槐树下,好像动都没有动过。她咬咬牙,又走上前几步,那人还是没有动静。难道是又死了?也对,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活得下来嘛。路小花心安了一些,打开布包,把布铺在那死人旁边,摆上烧鸡和酒,道:“我给你送吃的了。你做鬼可不要缠我啊!”说完,双手合什,虔诚地拜了拜。
拜完正欲起来,路小花余光瞟到那死人似乎动了一下,她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跑到一旁的树后躲起来。
等了半天,那死人却再无动作。路小花咬着下唇,想了很久,终是不敢取回那人身边的蘑菇篮子。一跺脚,转身回家了。
这一夜睡得极不踏实。路小花一会儿梦到那人活了,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剑向自己刺来;一会儿又梦到那人死了,吐着长长的舌头,瞪着血红的眼睛,满身是血地向自己飘来。
一大早,路小花顶着两只乌黑的眼框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得去看看那人。不管那人死了没有,自己都得弄个明白,要不以后就别想再睡安稳觉了。
她从家里拿了俩个面饼,又来到了大槐树附近。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光线很好,远远地路小花看见那人仍像昨天那样垂头靠坐在树旁。
路小花发现自己昨夜送去吃的还放在原处,她仔细地看了看,根本没有动过。莫非自己昨夜看他动了一下,是看花眼了?难怪昨夜梦到他死后变成了鬼,原来是真的死了。
想到这人是真的死了,路小花忽然有点难过。路小花对江湖人没有任何好感,可对这个人却有些好感。可能是因为他不像平常见到的那些江湖人那样凶巴巴的。至少自己拿他的钱袋时,他没有拿剑砍自己。从拿他的钱袋这件事来说,路小花觉得自己是理亏的一方。
路小花慢慢走到那人身旁蹲下来,捡起自己的蘑菇篮子,把给那人的吃的一件一件的放进篮子里。这样收拾着,路小花突然有些后悔,要是自己昨天不那么害怕,把自家的草药给他上上一些,也许他就不会死了,嗯……至少不会死得这么快吧。想到这人到死也没吃上一口东西,路小花又有些悲伤。想起自己没饭吃的时候,饿肚子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这个人想最后死之前吃上一口饭也没吃成,竟然就这样成了一个饿死鬼,听说这样鬼到了地府也是总吃不上饭的。好可怜哪!……想到了可怜,她又想起自已五岁就死了娘亲,爹爹又疯疯癫癫,八岁的时候突然跑出家门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自己也是很可怜的,从小到大没人疼没人理,一个人孤苦伶仃……路小花越想伤心事越多,眼泪渐渐地湿了眼眶,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后来索性坐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最后竟然抑制不住地变成了惊天动地的哇哇大哭,哭到极致处不由仰天尖叫,惊起林中飞鸟无数。
“你为什么在这里哭?”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冷冰冰地问。
路小花正哭得兴起,实在不想理人,呜咽着回了一句:“死……死了……”
“谁死了?”那个冰冷的声音又问。
路小花的哭兴被打断,有点不耐烦起来,“你没长眼吗?这个人死了啊!”
“这里没有死人,要哭到别处哭去!”那个声音似乎生气了。
路小花哭兴被彻底打断,不由得也生气起来,“这里又不是你的地盘,我想在哪儿哭就在哪儿哭,你管得着吗!”说着,她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泪鼻涕,抬头找那个打扰她哭的讨厌家伙。
一双狭长的眼睛出现在路小花面前一寸处,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斥着暴躁。路小花不想被人这么近的盯着,不由后退着站起。刚一站起,路小花又吓得坐回到地上。这双眼睛的主人不是别人,分明就是那个正被自己哭的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