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云蔽月的夜晚，罗嘉虽然目力惊人，也看不见身下这条大鱼的全貌，只能看见一片漆黑的鱼脊，在海中不停向前游去。

　　“他这是要去哪儿？”

　　“他在向东走，去太阳升起之地，送走那些已经化尽了生前情感的灵魂。然后他再往回游，沿路收集刚刚离世之人的灵魂。人间界所有江河湖海，亡鲲都能够到达。”

　　“亡鲲就是您一直在守护的秘密？”

　　“不光是我，是鲲鹏两族。”

　　陈泓昆终于向罗嘉揭开了这个古老的秘密。

　　上古时代，天界和人间界之间并无阻隔，但那时候人类还住在洞穴里，大地上就没有几个人。天界神族到人间界游荡时，偶然间发现了人类灵魂的力量。那时的人类虽然还在茹毛饮血，但是情感的细腻丰富已经远远超出了其他任何部族。

　　有几位天界神族尝试着把人类的灵魂吞噬到识海中，滋养自己的精神，获得了极大的突破。他们如获至宝，守着这个秘密，每隔一段时间就到人间界来收割凡人的生命和灵魂，只留下极少数人类继续繁衍。这种恶行令人间界在数十万年间毫无发展，终于引发了天怒。

　　那些吞噬过人类灵魂的神族都灰飞烟灭了，只留下了以人类灵魂修炼的传说。大地上慢慢有了更多的人，逐渐繁荣起来。走出洞穴的人类聚族而居，情感也变得更为深刻而丰富。但原始人还只能用石头和树木制造简单工具，在任何一个神族面前都不堪一击。人类丰沛的情感资源就像一块甜美的蛋糕，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天界神族的面前。

　　天道平衡，天界神族已经占尽了天下的资源，天道就要为人类留出一条生存的路来。鲲鹏两族可以说是应势而生。

　　远古的那位迦楼罗王，引来无间火海隔开了天界和人间界，用云山做了压阵石。这样，天界神族就不能随意进入人间界了，而后世代交替，人类迅速繁衍起来。那位帮助迦楼罗王布阵的鲲族先祖湮灭后化为亡鲲，游弋在人类的水域里。早期人类全都临水而居，亡鲲可以很方便地接走死去人类的灵魂。

　　鲲族留在了人间界，他们在时间里来回溯游，尽量剔除一切与历史不符的因素，保证亡鲲可以顺利完成使命。人间界日渐繁荣，越来越多的人类灵魂要搭载着亡鲲，走向生命的彼岸。他们生前的种种情绪在亡鲲的游弋中慢慢被净化。而鹏族则扼守云山，不让天界神族能自由进出人间界。

　　远古那位迦楼罗王能引来的寒火有限，无间火海的海面还不足以完全隔绝两界。正好不远处就是地沼火池，迦楼罗王就利用了地形，把无间火海铺在了地沼火池的上游。地沼火池里的烈火和沼泽也让天界神族望而却步。迦楼罗王甚至还引了些巨蟒和毒蛇进去，蛇族在几十万年的修炼中，神力和毒性大幅增强，现在如果没有蛇族的配合，地沼火池也已经无法通过了。

　　“你是说，地沼火池里的蛇是我的先祖故意养在那里的？！”罗嘉简直没办法相信。

　　陈泓昆说：“是真的，你的先祖十分睿智，知道人类繁衍到一定数量后，情感会极大丰富，一定会引起神族的觊觎。为了堵住神族去人间的路，那位迦楼罗王真的是煞费苦心。”

　　罗嘉问：“那云山又为何世世代代与蛇族为敌？”

　　“地沼火池的环境实在太恶劣了，能生存下来的蛇都是族里最强的，他们的修炼速度和进化速度远远超过了你先祖的预测。现在的蛇族首领王应悔，估计神力还要高于你我。蛇族不甘心永远生活在地狱一样的环境中，一直希望能在天界群岛占一席之地。所以他们一直在向天界进军。而云山就在地沼火池的上游，卡在地沼火池与天界之间。历代的迦楼罗王力抗蛇族，既是为了不让蛇族到天界作恶，更是为了把他们限制在地沼火池中，从而让那里成为天界神族无法通过的路。”

　　“我怎么觉得蛇族有点无辜啊？”罗嘉别扭地说。

　　陈泓昆笑出声来，“确实，连我都这么觉得。不过后来，云山和蛇族互斗了太长时间，彼此都有无数性命送在了战场上，世代相传的仇怨越结越深，这个死结就打上了。毕竟，蛇和鸟本来就是天敌啊。”

　　每一代鲲鹏两族的嫡系继承人，都会在成年时得知这个秘密。时间过去太久了，天界的神族们又视人类如蝼蚁，几乎没有神族记得人类灵魂的特殊之处，以及可以用灵魂来滋养识海的事了。

　　天界神族也不愿意自己的地域被蛇族侵占，所以也会不时派出援兵，协助云山抗击蛇族。一件事情做得久了就成了习惯，云山神族将抗击蛇族当成了与生俱来的使命，只有历代的迦楼罗王知道抗击蛇族的真正原因。

　　“我们两族都是在护卫天道。亡鲲承载的灵魂在游弋时会将情感归还于天地之中。天地生人，人类又用他们深邃丰沛的情感反哺、滋养着天地，这个循环生生不息。如果人类灵魂被神族因私欲而大量吞噬，会影响天地的平衡，最终天界、人间界，包括地沼火池都会灰飞烟灭。”

　　罗嘉突然听见这么大的秘密，一时间沉默不语。陈泓昆也不着急，等着罗嘉想明白他的话。

　　“陈叔，我在想，您看见的无间火海淹没人间，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发生？蛇族不会攻击云山本土的，除非他们已经另有安身立命之地，要不然，无间火海倾泻下来，也会毁掉下游的地沼火池。如果是天界神族攻击云山，又是为了什么呢？”

　　“向你寻仇是一种可能，但最可怕的一种可能性是：天界有知情者知道我们的秘密。用无间火海毁掉人间后，所有人类的灵魂都会集中在亡鲲身上。如果这个时候吞噬掉亡鲲，这个神族会有通天彻地之能，就连天道也无法束缚他了。”

　　“这是逆天而行，有谁敢这么做？！”

　　“就是为了防备这种事，我们两族才一直守护着亡鲲啊。只是先祖们从未想到过人类能发展到今天的地步，我们脚下的亡鲲，已经承载了数以亿万计的灵魂。原来的亡鲲早已不堪重负，鲲族的历任族长在离世时，都把自己化成了亡鲲的一部分，才维持住了这个平衡。”

　　“就像历任迦楼罗王都拿出了自己那颗琉璃心，托起云山一样。”

　　“对，这是我们的责任，我没觉得是一种负担，反而很高兴，我们本来就是天地的一分子。”

　　浓云渐散，月亮落下去了，太阳还未升起，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亡鲲突然停下了。

　　“罗嘉，你看。”陈泓昆指给他看前方。

　　无数白色的光点从亡鲲身上逸出，欢快地向前飞去，融入了第一缕阳光里。

　　亡鲲掉头往回游，他并没有变得轻捷一些。

　　“还有很多灵魂没有走，是吗？”

　　“对，很多灵魂要过很久很久，才能完全放下生前的贪嗔怨怒痴。”

　　两人在钱塘江边上了岸，罗嘉向亡鲲行礼告别，亡鲲沉默地游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