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云在琉璃心里晃荡了好几天,一直迷迷糊糊的,他心里挂念着父亲和军中将士,胸中那一团仇恨的火焰也还没有熄灭。虽然罗嘉告诉他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心里还是无法接受。
“他这样可不行,都快分裂了。”叶琳悄悄观察着岳云,对罗嘉说。
“那也没办法,只能等他自己接受现实。”
“要不带岳云去杭州一趟吧,去给他父亲扫墓。古人讲究这个,他要是看见了岳将军已经入土为安,也许会放开怀抱,不再纠结了。”
“那也好,就是这两天陈泓昆可能会过来,我回来后给他打了电话。”
“那就直接约在杭州见面好了。给青翼留个信,要是回来了也到直接到杭州去找我们。”
罗嘉同意了,岳云的事情要先处理好。他是凡人,不可能一直跟着罗嘉,最好是能找个地方把他安顿下来。
深秋的杭州,西湖里还有几处残荷,在水波中荡漾着青黄参半的影子。金风细细,满城桂花飘香,昨夜下了一阵急雨,林中小径上落下了不少金黄的桂子,桂香中沁入了雨后泥土的芬芳,空气中有丝丝清香。
罗嘉是一大清早到的,岳庙还没有开门。他让叶琳和丹翼带着几个孩子随便去逛,自己和岳云站在岳庙前面等着开门。罗嘉已经告诉了岳云这次是带他来祭拜父亲的。岳云十分感伤,他求叶琳给自己做一身孝袍。考虑到那样可能会被游人围观,叶琳就给他买了一套纯白的运动服和一双白色运动鞋。
“父亲怎么没有葬回庐山?他希望能陪着祖母的。”
“岳将军遇害后,一名狱卒冒死将他的遗体盗出,就葬在了临安九曲丛祠边。在他去世后二十年,终于沉冤得雪,归葬于西湖栖霞岭。”罗嘉指点了一下眼前的水面,“这里,也被后世的人们称为岳湖。”
湖面上,残荷间,有水鸟一掠而过,岳云闭了闭眼睛,心中仍然郁结难消,如黑雾拥塞。
“开门了,进去吧。”罗嘉买好票,两人走进了岳庙。他们是最早来的客人,庭院里除了还在洒扫的工作人员,根本没有其他人。
岳云走到正殿,迎面就看见了岳飞的坐像。他一身戎装,紫袍金甲,一手抚膝,一手按剑,面容威严中亦带着慈和。头顶高悬的一块匾额上,笔意豪酣地写着“还我河山”四个大字。
“真是父亲的笔迹。”岳云的眼泪夺眶而出,他跪下来行了大礼。
罗嘉见过岳飞,这塑像容貌并不很像他,印象中岳飞生前也没有穿过这样威风凛凛的蟒袍。罗嘉两次和他碰面,他都是穿着粗布的衣服。
“墓园在这边。”罗嘉等岳云拭泪起身后,引着他向西穿过一处四面碑文环绕的庭院,来到岳飞的墓前。墓园里绿树成荫,地上摆着石鼓和石香炉。墓前的石碑上,刻着“宋岳鄂王墓”五个大字,旁边还有一块石碑,刻着“宋继忠侯岳云墓”。
岳云扑到墓前,放声大哭。树上一只鸟儿被他凄厉的哭声所惊,扑棱棱地飞走了。
罗嘉心里也是百感交集,他深施一礼后,退后了几步,让岳云尽情发泄心中的痛苦和哀伤。
岳云哭了好一会儿,罗嘉才上前想把他扶起来,但岳云跪在墓前,不愿意离开。
“罗嘉,我想就留在这里,给父亲守墓。”
“你想守墓可以,但你不能一直跪在这里,工作人员会有意见的,你这样会影响人家正常的工作。”
“我哪儿也不想去,就想陪着父亲。这旁边的墓里没有我,光有一块碑,没我陪着父亲会很寂寞的。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一直跟着父亲了。”岳云执拗地跪着不动。
罗嘉只好转移他的注意力,“那你先看看这边。”
岳云才注意到墓阙下还有四个铁铸人像,反剪双手,面墓而跪,就是陷害岳飞的秦桧、王氏、张俊、万俟卨四人。铁像用栏杆围着,后面墙上还挂了一块“文明游览,禁止吐痰”的小牌子。
“这是怎么回事?”岳云很吃惊,罗嘉趁机把他拉了起来,去看这四个铁像。
“这四人诬陷你父亲谋反,后世百姓把他们铸成铁像,世世代代受人唾骂。”
岳云抬头看了看四周,到处都是“碧血丹心”“心昭天日”“精忠报国”“浩气长存”的字样,那是历朝历代的人们在表示对父亲的景仰。
他明白罗嘉的意思了,“父亲这一生,无愧于天地,也无愧于百姓。他的功绩和冤屈,后世的人们都记在心里了。那些害了父亲的人,也被百姓们牢牢记住了。”
“对,我曾和岳将军深谈过,他是明知朝廷无能糜烂,也要保家卫国。我警告过他来日大难,但他心里只挂念着百姓的苦难和破碎的河山,毫不顾惜自身安危。岳将军最后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好好生活,他说你从小就被他带上了战场,从没有机会自己做出选择。”
“我自己的选择?”
“对,如果你要选择为岳将军守墓一辈子,我也不会阻拦你。不过,我想他不会希望你这样做。”
“我除了打仗,什么也不会啊。在这太平年月,我能做什么呢?”
“你可以学啊,你十几岁就统领千军万马了,你的智慧和勇气远远超出一般人。”
“我还是想为父亲守制。”岳云说:“至少要守满三年。罗嘉,这附近有佛寺吗?如果在这里不便,我就住到佛寺里去,好为父亲祝祷。”
罗嘉马上有了主意,“现在要住进庙里,哪怕是当和尚,那都是要有大学学历的。也就是说,要修习很多功课才可以,会很辛苦的。”
“我不怕修行辛苦。”岳云理解错误,上当了。
罗嘉装作勉为其难地说:“那好吧,我帮你安排。就到附近的大学先去读书,这样你也随时可以过来拜祭岳将军,等你拿到大学文凭了,再安排你去庙里。”
岳云郑重其事地给罗嘉行礼道谢。
“不用客气,岳将军托付过我照顾你的。”
岳庙里游人逐渐多起来,一个旅行团里的几个中老年妇女围着跪像骂了一会儿,用手中的矿泉水瓶子砸了几下秦桧的脑袋。
“唉,大妈,这是文物。”导游看见了,马上过来阻止。
“我没吐痰!”大妈解释说:“就砸两下,秦桧这个人太坏了!”
“别给工作人员抓到就行。”导游笑了。
岳云微微笑了笑,他心里那浓黑的一团雾松动了,公道自在人心,时间证明了一切。父亲,您也看到了吧?
罗嘉拉着岳云走出了岳庙,一起去找叶琳她们。叶琳拖着一群小孩,逛了一会儿就累得不行,找了个湖畔的茶馆喝茶,等着罗嘉来接。
苏堤、白堤上熙熙攘攘,路上行人都带着笑容,秋日天高气爽,桂香满城。
岳云轻声感慨:“这就是父亲一生所求,可惜他没能亲眼看到。”
“我告诉过岳将军,这一天终会来到,他很高兴。你们父子为了这一天,也做了很多贡献。”
“罗嘉,谢谢你,父亲遇到了你,我想他临终前心里也能平静一点。”
“我猜想岳将军走前虽有遗憾,但绝无后悔。”
小天从茶楼上伸头看见了他们,高兴地喊:“罗嘉,岳云,我们在这儿!快过来,我们点了荷花酥配茶吃。”他咋咋呼呼的,引得茶楼里一帮人盯着看。
罗嘉说:“我待会儿帮你去办个入学手续,要不给你登记个别的名字吧,岳云这个名字太响亮了。你有字吗?”
“有,会祥,父亲给我取的。”
“好,岳会祥。”
“嗯,岳会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