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悲伤的情绪，嘉扬不自觉向后退了半步。

　　“夫人，您认识他？”守城士兵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百灵夫人点头：“认得，他曾救我性命，也是火烈鸟一族中为数不多的高手。”

　　她没有使用“叛徒”的字眼，而称他为“火烈鸟族中的高手”。

　　嘉扬心中一紧，赶紧伸手去抓新月弯刀。冰冷的刀柄握在手中，仿佛求得到些安慰。

　　百灵夫人果然向士兵请求放行，这都在嘉扬预料之中。

　　她说：“让他们进去吧。嘉扬的人格我可以担保，他不是一个说谎的人。”

　　狼头领缄默着。旭小姐这句话出自真心，她哪里晓得自己已经是个阴险狡诈的人了，想方设法利用她一颗真心换取进城的机会，所以难免扭曲了“人格可以担保，不是说谎的人”这句话，十二个字如同十二根讽刺的大针扎在他心头。

　　不等为难的守城士兵作出回答，随行的美少年玩转着手中的金葫芦，声音朗朗，指向嘉扬：“且慢，先别说进城。我还有几句话想问问你——”

　　他修长的手指敲打金葫芦，发出咚咚的声音：“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先后侍奉了四个主人，无一例外，他们全死了。如果只有一次两次，巧合也就罢了。可你那四位主人，死全都跟你有关。”

　　此言一出，在场人十分惊讶。

　　“对，”他继续说，“其中就有我的家族。”

　　赤胆忠心是极源之地最看重的品质，从一出生开始男孩子们就不断被灌输忠诚二字，可是易主之事在战事纷起的混乱年代常有发生，树倒猢狲散，追随的主人一过世，下属和门人往往一夜间投奔东西。

　　然而，背叛主人的，绝对要背负道德上的污点一辈子。

　　嫁过人的女子有多难再婚，他们就有多难另求贤主。

　　获得第一枚勋章时，嘉扬才十二岁，那个时候的他发了毒誓，一生追随便已足矣，无奈世事难料，这份荣耀被各种意想不到的波折磨损干净，蜕变成沉重的担子和背负不起的压力；后来，鲟鱼勋章换成火烈鸟，换成六眼沙蜘蛛，又短暂换成其它，最后定格沙漠狼。在这个侍主之人一死降阶、二死避世、三死终生不更志的极源之地，他换掉了四枚勋章。

　　想当上狼头领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杀掉老头领。

　　佩戴上象征着自由的狼头，他似乎找到了解脱。

　　眼前的百灵夫人，是他侍奉的第二位主人的侄女。她那时还小，顶着装饰火烈鸟羽毛的帽子满院子跑着玩耍，一脚踩空掉进河里后被恰巧路过的他救起。彼时的嘉扬已经戴着火烈鸟勋章杀掉了第五十九个与主人作对的强大敌手。

　　那个时候，金葫芦美少年还在他效忠的夫人肚子里，尚未出世。

　　时隔多年，侍奉的主人早已入土，旭小姐的家族惨遭灭顶之灾。能在风临城门前再次相遇，确实有种不真实的虚幻之感。

　　小娃娃不放过嘉扬，继续揭他的老底。

　　“你的第二个主人就是我爹爹吧。算算你也该喊我一声主人了？”美少年掩口，遮挡臭味似的，一副嫌弃的样子，“谢了不用，我当不起。二姐姐，不管他救没救过你，就冲戴着的是沙漠狼勋章，根本不需要你来担保什么。四易主人的家伙有什么品性可言？勋章戴上又摘下跟耍把戏似的，怎么不问问戏团收不收你来玩变脸？二姐你不下令杀掉他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少年闲闲地摇晃着金葫芦，嘴上一口一口咬得紧。

　　“挚儿别胡说。”百灵夫人赶紧叫住他。

　　挚儿扬着眉毛，手指嘉扬，冷笑着逼近：“嘉头领，沙漠狼头领，我说错了吗？你如果还有胆量承认曾经佩戴过火烈鸟勋章，就该好好解释一下，爹爹和叔父怎么死的？你怎么就有脸借着二姐的面子进城，嗯？你那狼头章是不是会掉色脱皮，抠掉表面的伪装，底下是不是一只蜘蛛啊。”

　　“挚儿，够了。”百灵夫人语气凝重，很是疲惫。

　　挚儿知趣，闭上了嘴，专心摆弄手里的金葫芦。

　　守城士兵跟着大笑起来，擦亮自己佩戴者的金乌鸟勋章，同时应和：“原来是这样啊。那这家伙连垃圾都算不上，上辈子损了多少德，这辈子成了无家可归的狗奴才？还四次！他满嘴谎话，肯定不是给二王子送货的，箱子里装了什么还不知道呢。想进城呐，做梦去吧。”

　　城门进不了，反遭蒙羞，稍微有血性的人都忍受不了，更何况是沙漠狼呢。说嘉扬不忠，等于把整个狼群都贬低的不忠。嘉扬成为头领自然有让狼群服服帖帖的资本，怎能让不熟知的人给轻易否定。认定头领就会终身追随，这也是狼群的信仰。忠心耿耿的副手二话不说，拔出利刀向守城士兵就刺去。

　　“笨蛋，回来！”嘉扬一声命令，独自咽下了所有屈辱。回首向百灵夫人恭敬一礼，道：“一朝下属十年臣，明明见了面却假装没看到，才是对夫人的不尊重。”然后立即下令狼群夜宿城外，放弃旭小姐带进城的计划，明日再想办法入城。

　　狼群嚎叫，无一违抗头领吩咐，毫无不满。

　　百灵夫人默默看着嘉扬的背影，他还是比自己高那么多，不过比以前更瘦削了些。一股闷气用上她胸口，跟当年掉进池塘肺部进水的窒息感觉一样。蓝衣华服女子伸出手，喉咙里发出近似哀求的呜咽，充满了怜悯——

　　“别走。”

　　她心一横，不顾挚儿的劝阻，执意向守城士兵道：“今日见到太史夫人神色差了许多，一问方知小公子久病不愈，寻遍风临名医也治不好。这箱子里装的爬虫不正好能入药吗？耽误了治病可怎么办？再说，他们是二王子的车马，嘉首领是我的旧识，太史老爷最重待客礼节，让贵宾的车马露宿城外恐怕不符合规矩。不如先让他们进城去，二王子那边自然会向太史老爷解释清楚。今日天色已晚，如果需要补递入城文书，我叫挚儿明天就送过来。”长长一番谎话没过脑袋就脱口而出，流利无比，有理有据，她把自己惊了一跳，脸刚一红，立刻变得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