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他用更加强硬、甚至可以称作强逼的口吻，压制住黑衣女子的气场，折断她的傲骨，说：“我留你不死，就是为了保我家人平安。你连卦象都不为我占卜，要你何用！”

　　“我……

　　以玄宸向来沉稳的性子，听了这无比刺耳的话，都有些经受不住。大多数时间都直线稳稳前行的情绪出现剧烈波动，她觉得包裹在身体外的壳都碎了，整座星辰塔摇摇欲坠，塔外的旌旗阵经过剧烈翻滚，旗与旗相连已经解体，甚至有几面旗子从旗杆上脱落下来。

　　“即使给全城带来灾难，也要保证你最亲的人平安吗？”既然太史老爷的心意无法逆转，她索性最后一次发问，“你肯用风临城的命，换你妻儿的命，是吗？”

　　太史老爷无比清醒地冷笑一声：“占卜吧。你不是总抱怨，占卜过后会忘记很多神灵的旨意？那这一次，你看到什么，都说出来吧。”

　　你疯了。你会遭到报应的。

　　黑衣女子在心里说。她合上眼睛，再次动起魔指，触碰星轨。

　　卧在她发上的蜥蜴收回盯着太史老爷的眼珠，悬在中空。

　　太史老爷也不再争吵，退到旁边，耐心等着玄宸告知天象旨意。

　　口中咒语念到第三遍，黑衣女子很快陷入迷乱。占卦所禁，排行第一就是心绪不平不定，第二则是反复问占，她两个都占了。后果立刻出现，她的神思贴进不了星轨上，百会穴封闭，灵魂无法飞出。纵然禁闭，眼皮仍然随时张开。她心里更加着急，到后来甚至用手把眼睛捂上。强行进入星轨，这下子，产生的反噬不小，她的呼吸也越来越浑浊，鬓角很快出现豆大的汗珠，整个身体仿佛被操控了，经受着折磨，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玄宸的手指撤离星轨稍作暂停，弯下腰来养精蓄锐。紧接着一把抓在星轨上，直接把自己的意识灌入轨道。

　　蜥蜴那一对顶刚移动到上眼眶的眼珠子，晃动两下掉在半腰，又从眼白中间滑到眼眶边缘，沿着眼眶开始了连续转动，好像日晷的影子指针，太阳不灭，永不停歇。

　　“啊……”异女的身子突然弓起来，猛地咳了一口血。

　　“你看到什么了？”太史老爷赶紧追问。

　　玄宸依然紧闭双眼，紧握星轨，另一只手抹去嘴角的血，用尚听得出是她声音的嗓子，说：“金乌神与太史族签有契约，可继续保太史一族与风临城平安。”

　　太史老爷击掌，逼她继续凝神：“这不是我要的答案，继续问。”

　　不得松手的玄宸痛苦地转向侧边，星轨一边带有钝棱角，不至于割破手掌，但在她的手掌心留下了又宽又深的青痕。

　　“金乌神……曾与太史族订立契约，保风临城平安，也需保——太史一族平安。”

　　“不不，这不是我要的答案。我的夫人、三个儿女，能不能活过这一关，他们不会像阳儿那样……死去吧。”

　　玄宸深吸数口气，再一次强逼星轨作答，可得到的仍然是几乎相同的答案：“依照金乌契约，风临城可保平安，太史族……也是。”

　　从前所有的占卜都是适可而止，这一糟，同一个问题，居然在一回占卜中连问三遍，太史老爷明显看到玄宸的脸色越来越不对，甚至扭曲了形状。心中又是害怕又是不甘，护短的心终究占了上风，就在玄宸的手不自然松开的时候，他一步上前，强行把玄宸的六根手指握在了星轨上面，被星象操控了意识的玄宸痛得大叫，太史老爷急得汗如雨下：“快点告诉我答案！”

　　长期静止在异女头发上的蜥蜴，眼眶里不断回旋转动的眼珠骤然停止，鳞片动物四脚并行快如闪电，嗖的一声顺着两人相连的手爬到太史老爷鼻尖前面。这冰冷的触感，居然叫他瞬间回想起被金鱼触碰过的印记。

　　咽喉部疙疙瘩瘩的粗糙皮肤鼓动着，触感太糟糕！蜥蜴细长的舌头迅速弹出，太史老爷头吓得晕目眩之际，仿佛听那蜥蜴诅咒自己般开口——“好啊，给你答案”。

　　接下来的一幕让太史老爷目瞪口呆！

　　异人女子宛如身上附着的大鸟即将展翅，似乎披闪着金色霞光，威严之气势笼罩整座星辰塔，迷失神志的她用另一个声音，哑声道：“死神降临，百虺入城，日落之前，三人丧生。”

　　“三人丧生？”太史老爷的声音嘶哑，“哪三人？”

　　回答的声音不高不低，非雄非雌，太史老爷好像被这声音丢进虚空，视线所及之处一通天旋地转，模模糊糊感觉周围全部是眼睛在盯着他，那些威严的目光叫他震颤！还没定睛看清周围成千上万的究竟是谁，他好像听到了久违的一个声音——

　　“爹爹？你怎么来了！？”

　　身为城主，更为父亲的他，骤然泪如雨下！

　　“阳儿啊——”

　　星辰塔内一片黑暗，太史老爷摸索着，双手在墙上地上胡乱抓，也不能再抓到公子阳的一丝声音。

　　“阳儿？刚才是阳儿！”他又惊又喜，既悲既泣，连忙扶起倚着墙壁坐在地上喘歇的玄宸道：“玄宸，我看见阳儿了。他在喊我，真的，我听到了——咦？”蜥蜴横亘在两人中间，用冰冷的眼光看着太史老爷，叫他不敢靠近.

　　散尽力气的玄宸勉强抬眼看他，口中的鲜血嚼着不明的情绪，许久许久，才虚弱地开口：“那很好呀——我不记得都说过什么。这回依你所言，听到的立刻说出来给你，也强迫追问去了。你都听到了？可还精准？”

　　沉浸在大儿子熟悉问候声中的太史老爷，还念着往日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温存呢。那个冰冷的宣告声骤然响起：“日落之前，三人丧生。”他愕然惊醒。头顶发冠忽然脱落，梳好的一头灰白色凌乱不堪。

　　这个时候的星辰塔里，好像隐藏着一只吸人精气神的魑魅。

　　“死神降临，百虺入城，日落之前，三人丧生。”

　　一座城的起源与终结用了同一种形式——百虺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