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暂时搁下奏折和朱笔，歪嘴笑着看他：“你果然是请神的命，为着请神而死，死了还不忘到处寻找金乌。我告诉你吧，金乌神不在这里，你找不到的。”

　　公子阳急了：“风临之乱，始于金乌神不曾出现，阳欲救城民于水深火热，恳请求见主神。”

　　小童警告他：“既然死了，就不能回到凡间，就算你知道金乌神为什么没去，也不能告诉你爹，不然不禁你魂魄压入无底深渊，永世不得翻身转世，风临偷窥天机，更有报应。”

　　公子阳急道：“难道叫我袖手旁观？不能为父分忧，不能保风临平安，阳生来有何用？”

　　“你现在最好的分忧方法，就是不插手干预。”小童笑道，“你忘了自己已经死了？”

　　然后指着周围八十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的亡王。

　　“凡是来这儿的，都看得见九鼎棋盘，都看得到子孙后代身陷苦难，看得到因果冤孽，这就是天神的视野，非亡王者不可得。你问问他们，哪一个不想跑回凡间泄露天机，免儿孙死难？可是天数早已注定，连神灵都不插手改变人的命运，你们这一群亡王者，就安分呆着看棋吧。我告诉你哦，别想偷偷溜回人间，你前脚还没迈出去，天神就已经降下惩罚，到时候劈死的不仅仅是你，而是直接劈碎风临城了！”

　　一番厉声警告吓得公子阳不敢擅自做主，就怕给爹爹多添一点儿的麻烦，他哭求道：“竟要阳眼睁睁看着父母受苦，城民受罪，阳不忠不孝，心如刀割，实在该死啊。”

　　小童叫他搅乱心情，又写错了一个字，一脸划掉两笔，整个纸面变得很丑，他撇着嘴道：“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君安城里坐着的笨蛋，连个水都治不明白。妄我在这里批这些个奏折，有什么用，他们也接收不到，一样把九鼎国搅和个稀巴烂。我也没跟你似的哭哭啼啼抱怨不停啊。你就平心静气些吧。”

　　借助仅有的光线，公子阳看到小童脚边堆满了人间的奏折，在光线不能及的黑暗之处，又堆放着多少呢？说到执念，早夭的小神童难道就没有执念吗？否则怎会死后仍不停批示折子，工整的字迹，事无巨细的批示，如来神笔般化解着人间恩恩怨怨，可终究纸上笔墨、镜花水月一场空。人间仍旧纷纷扰扰，混混乱乱。

　　公子阳回头看到棋盘上的黑衣玄宸脸色铁青，而父亲神色也不平和，太史老爷显然意识到方才一番话说的过分，自己毕竟是来请玄宸观天象、解答疑惑的，可惜惹恼了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玄宸忽然跨步上前，气势汹汹，公子阳觉得她视死如归一般，很为父亲着急，隔空大喊着：“快走啊，别让她伤着。”然而世界之神的居所在九重天上十万八千里，公子阳的这点声音，连搁置风临棋局的幽暗空间都穿不透，更别说传到父亲耳边了。八千八百八十八位化作石像的亡王者表情单一，个个严肃，静静垂眸，似乎在悲悯风临之灾，又好像在同情太史父子。

　　小童被公子阳一通乱喊乱叫扰了心绪，一时间有些琢磨不透对犯了事的皇族该怎么批复处置措施，一边咬着笔梢，一边皱着眉头抬起眼来瞅着公子阳手忙脚乱，从风临棋局的一端跑到另一端，不管他怎么喊，棋盘上的棋子岿然不动，黑衣异女直冲太史靠近，风临局势不能改变。

　　玄宸一个箭步闪身来到太史老爷身后，老人下意识地缩缩脖子，以为受够了囚禁的异女决心报仇，知道自己躲避不了，既然天神预言将有三人死亡，他索性闭上眼睛去做第一个。

　　只听玄宸道：“又是一个，着。”刹那间从老太史耳后揪出一条烟带状的浮游生物，原来竟是条准备钻进太史脑子里吸食脑髓的食脑虫。正要玄宸低喝一声“灭”，瞬间将之捏成灰烬。太史老爷一身冷汗，仿佛后背的筋被人抽走一般，双腿飘飘然像是踩在棉花上，一下子坐倒。

　　原来玄宸并非要杀他，反倒救了他。

　　公子阳半个身子趴在棋盘上，大大松了口气。

　　一旁的小童笑他紧张兮兮：“你急什么，金乌神不是预言了他的命运吗？你爹爹命数不到，玄宸干嘛杀他？”

　　“这么说来，三人中的确有我的父亲……”

　　明明已知无法改变的天命，却不能告知父亲大限将至，公子阳浑身力泄虚软，扶着棋盘不断垂泪，悲叹自己太无用。

　　玄宸扶着太史老爷坐好，轻声道：“不用害怕，它已经死了。食脑虫若钻入您的耳朵，不消一炷香时间，您便会断气。”

　　太史老爷心有余悸：“难道也是乱石山的魔物吗？居然有两只。”

　　玄宸闻了闻手指上残留的气味，无法判断魂虫的出处：“与乱石山的魂魄不同，没有泥土掩埋的腥味，我并不知道来自何处。”

　　“你的旌旗阵能阻挡一切脏东西，为何今夜接连两只登塔？”

　　连杀两只魔物，玄宸颇有疲惫：“自从乱石山破掉了我的五色旌旗阵，缺口就一直没有修补好，没能把这些脏东西挡在外面。这两只是附着在你身上的，生命力旺盛之人身带阳气，自然会阻挡魔物侵袭。可现在，你身上的阴气实在太重，这些地底爬出来的脏东西粘在身上，不容易摆脱。金乌神虽未明说丧命的三人是谁，玄宸姑且猜测，其中有您。”

　　异人女子毫不遮掩地预言了风临太史的死亡。而听了这残忍话语的太史老爷面不改色，仿佛早有预料。

　　黑衣女子不动声色，继续说道：“玄宸并非胡言乱语，将死之人身上的阴气压盖阳气，正如你现在的模样。方才你刚刚登塔，我从你身上捉下第一只的蠹虫，名为‘蚀骨’，从死人白骨中生，专门纠缠仇人，吸食其精气。第二只名为‘食脑’，扰乱人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