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灵夫人已经察觉到丈夫不对劲，料到是魂烟瘾发作了，十分心疼地探了探他的额头，果然冰凉无比，而御官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像火药桶一样一点炸开。她担心地问：“魂烟最难戒掉，你之前反复几次都没成功，还落下病根。现在感觉还好吗？”

　　叶时禹深吸了一口气：“撑得住。”心里想，到海边之前，一定撑得住。

　　因见到夫人担心的神情，指了指车外的使者，开玩笑补充：“你瞧，最忍受不了的时候，恰好有个最烦人的家伙在，正好让我发泄怒气。城主可真会安排。”

　　百灵夫人低声问他：“我早就怀疑了，这位使者大人是不是跟你有仇？平日里就算你身体心情不好，也不会这样跟人呛声。刚才听你的那些话，我都吓着了。”

　　叶时禹握着她的手：“不该你的事。怕什么。”说着渐渐弯下了身子，双手撑住腹部，额头开始冒汗，神情迷离了起来：“必须出海看看。”

　　而使者在这个问题上丝毫不退让：“抱歉了大人。如果是别的事情，不管是什么事情，下官一定做到。唯独出海这件事，是绝对不能安排的。大人不可以靠近海边，这也是城主的命令。”

　　叶时禹太阳穴上的青筋跳个不停。当对魂烟的瘾随着血管里的血液扩散到全身各处，却不能得到一口来消灭痛苦的时候，他全身关节都开始格拉格拉作响，是的，这时候脑子里除了吸一口魂烟之外的想法，就是操刀杀掉使者这个烦死人的家伙。可与此同时，他的身体逐渐开始不属于自己，别说举手伸脚了，连呼吸张口都变得困难，慢慢还会开始抽搐，上牙打下牙停不下来。越是不能动弹的时候，脑袋里越是挤满了各种疯狂毒恶的念头。

　　不去海边？不去海边的话，一切不都白费了吗？！

　　只听他冷笑一声，好像五脏六腑都跟着这一声笑在颤抖：“你干脆替我喘气吧，替我吃饭喝水，替我活着，替我思考，替我做决定吧。”

　　使者后退一步，心中胆怯，嘴上依旧不卑不亢，他的背后，可是有君安城主撑腰的。

　　“大人您言重了，下官怎么敢伤害大人的性命。只是这风临东海，大人就别想去了。海盗肆虐，指不定围杀过来，下官可不敢拿大人的安危开玩笑，不然怎么跟城主交代？”一边说，一边跟礼宾官使眼色。后者赶紧说：“对对，虽然布有海军，但防线时不时会被海盗冲破。二公子已经领兵抗击海盗去了。海边的确不安全。”

　　使者稍微松口气，重复：“您看，东海事态危急，大人别去了。”

　　真的——去不成东海吗。

　　戒烟、戒酒、节食，无味的食物要塞进嘴里，苦涩的药汤灌进肚里，他成功恢复到当年容貌的六七分，与魂烟暂时划清了界限。经过数月与皇兄争吵，终于得到许可离开君安城。这一路走来，躲过东雷震国刺客追杀，难民似的颠簸流离，好不容易来到风临城，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出海去看看。

　　使者的断然回绝让叶时禹筑建的信念出现了崩塌的裂隙。

　　信念这个东西一旦松动，强压制住的各种负面情绪，譬如愤怒、痛苦、愤懑、自责等等，就像是镇妖塔下的妖魔鬼怪，在塔倒塌时一股脑涌出来作乱人间。

　　刹那间，忍耐不住的叶时禹腹中翻江倒海，脑袋里爆开炸，清晰冷静的思路全部被烟火烧成灰烬。他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身体，胸口瞬间憋闷，起伏剧烈，浑身血液仿佛发酵成了酸水，全身忍不住颤抖起来。

　　车门“哐”一声踢开，眼睛通红的人身影迅速，精准无误扑倒使者身上，枯瘦如柴的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使者来不及躲避，被这一双铁爪掐得面如猪肝色，挚儿等人一见，赶紧都上前去拉扯，百灵夫人喊道“别伤着时禹”，众人合力也掰不开御官的手，最终终于扳开了，使者的脖子没断掉，是因为叶时禹身体太虚弱，使力气不能长久，他本习过武，力道不弱，可惜多年来被魂烟折腾坏了，任由自己在极度空虚的状态下荒废了好几个年头，折腾自己的同时没少给身边的人添麻烦。

　　百灵夫人先确认了丈夫无事，又跑去扶起使者，他脖子上清晰的两道紫色掐痕，脸上的猪肝紫色还没有消退，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每吸一口气、出一口气，喉咙都火辣辣地疼。

　　御官甩开挚儿，骨节苍白分明的手捶打在马车上，马儿受惊仰天嘶鸣，车夫赶紧拉住。周围悄然一片寂静，没有人敢说话，太史府礼宾官早吓得躲在最后了。

　　叶时禹疯狂时候的举动幅度颇大，胡乱踢打的动作不循章法，只是一股脑地发泄，他茫然又冷眼地左看右看，过了好一阵子，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掐死了一个人，两声，双脚站不稳，指着使者，直呼其名：“叛徒、叛徒！姓曹的，你到底要跟我作对到什么时候？亏我曾经信任过你，你呢？以怨报德，做出最无耻的事情。”

　　使者面色一白，脱口而出：“下官不敢。”

　　求饶无用。叶时禹怒气不消，伸手狠狠拍着车窗边缘，带动整个马车震颤，脱力之后体内所有的痛苦一拥而上，咳嗽得他腰都直不起来：“那你什么意思？非得要彻底逼疯我吗？”

　　御官的每一拳似乎都砸在百灵夫人的信上，她胆怯地拉拉丈夫，低声道：“时禹……你别吓我。”

　　挚儿也给争着姐夫出气：“姐夫想要去海边走走，就这么定了。到时候我去太史府寻几个好手，一起护送姐夫。”

　　“秦少爷！”使者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一直被御官当做靶子，他的心里面当然积攒了不少怒气，乌纱帽一扯，“噗通”一声跪在御官面前，“君安城主的命令在此，谁敢违抗？其中一条，皇子叶时禹不得靠近东海海边，倘有违令，斩杀所有陪同出使之人。御官大人，下官今天就送命给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