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公子季(2)
前辈之间的争斗已经开始,晚辈尚未成长起来,棋盘前后数十年的跨度,究竟会有怎样的风云变幻?区区九枚旗子便决定了风临战局,这还只是风临城。记得世界之神说过,夏源之地九鼎国,最终要有一场大决战。观风临棋局尚且屏息抑气,夏源之地最终战局呢?而棋盘上不会反映出来的,是每一枚棋子背后、每一个阵营里,到底有多少人的性命取决于该枚棋子是否获胜。人世间发生的种种事件叠加累积,棋盘上的棋子才会动一小格,推断棋路困难,察觉人间动态难上加难。公子阳顿觉人活着的世界,很是不真切。
思绪回到风临棋盘,观棋者意识到一件事:如果最后获胜的只能是九枚中的一子,莫非意味着父亲、叔父、季弟、尨弟和小妹小弟,必定有死亡者?难道真会出现手足相残、父子相杀的场面?冷汗再一次顺着脖颈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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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尨磨磨蹭蹭不知如何开口提崔小姐和旌旗阵,窜到二哥身边,瞧见来自君安的信,再看看落款,变了脸色,警惕道:“兄长在看什么信?啊呀,君安那吸魂烟上瘾的油腻老胖子又有什么恶心事儿?他怎么又来信问东海航线图?啧啧,喝了那么多转魂酒,嗜血的本性还没打消?呸,东海航线图,实在叫人怀疑他动机啊。这几年没听到他杀人屠城的传闻,也没听到他荒唐作乱的传闻,还以为消停了呢。二哥你要小心他:叶家人最会作秀,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面孔,背地里肯定早就准备好了刀子。他要东海航线图干什么?肯定心里有鬼,肯定对咱们不怀好意,肯定想方设法骗二哥。”一连三个“肯定”,说的好像亲眼所见。
“吸……魂烟上瘾的……油腻……老……”
要是提到转魂酒、嗜血本性之类,公子季还不至于反应这么慢,因为关于写信那人的传言,多半离不开三个词:“天降神童”、“芜荽公子”和“人面血齿”,一定程度上概括了这人的前半生。而今耳一听公子尨视角独特的观察和肆无忌惮的口吻,比如刚才一口气堆叠数个少见的形容词来修饰,硬叫公子季生生反应了半天,张口结舌,终于恍然大悟,抖抖手中来信。
“原来你在说君安叶家的叶时禹啊?”公子季微皱眉头,随手放下书信,故作生气模样,“你说叶时禹嗜血残忍、不怀好意,那看他写信的我,算是什么呢?”
公子尨笑嘻嘻后退一步,赶紧纠正,顺便拍马屁:“我可没说二哥通敌叛国。二哥脑子里想的只有风临城,嘿嘿。东海航线复杂多变,只能问你。可他问东海航线干什么?”
“叶时禹跟我和大哥交好。当年搜集古籍,他没少帮忙。”本来公子季也是假生气,不理睬他,径自走到堆叠古籍的桌子旁边,上面平铺着无数纸片,大多都有烧焦的痕迹,看来今天的任务,是要拼出某本烧毁的书。对拼图一项没耐心的公子尨开始头疼。这么浩大的工程,恐怕一年都拼不完吧:纸片的边缘不再清晰锋利,很多轮廓都对不上,更何况字迹被水浸泡过后又惨遭火烧,乌漆墨黑一片。
“哦,大哥二哥跟他交好,我就不是。”
公子季道:“你当然不是。你把人家当妖魔来看。”
公子尨哆嗦一下:“难道不该吗?你瞧瞧他做的事情!有个词儿是什么来着,竹子——”
“罄竹难书。”公子季垂下目光,心想,概括算精准。可叶时禹的故事,又怎么能浓缩进区区四个字里去呢?
公子尨反而胡思乱想:要是想收买二哥,给他一屋子破书就行了。
公子季指着铺开在桌上的碎页:“你走路轻一点。”公子尨赶紧说:“好,好。”他向来对二哥怀有敬畏,在这修复古籍的书房中,不敢大步流星横冲直撞。四处搜索来的制片脆弱而珍贵,公子季费了好大心思拼出一张基本完整的书页,公子尨呼啸一阵风卷过,纸片飞散,就得重新开始。
不能走得过快,总可以看看二哥在修什么书吧。刚准备抓起一卷竹简,公子季紧跟着在背后提醒:“轻拿轻放。”公子尨缩缩脖子,见捆串联竹片的绳子接近绷断,估计自己一把抓上去,就真四分五裂,再瞧着竹子上面霉迹斑斑,嫌会脏手,干脆不拿了。
“二哥最近在看什么书?”
公子季轻着声音,似乎担心吵醒沉睡的古书,道:“昨晚翻阅坊间手札,恰好看到‘吞日传说’的一个民间版本,就觉得眼熟。想了想,原来是在烧废的卷宗里见到一段类似的文字。今早翻出来一看,虽然残缺不全,但记录的内容大同小异,加上这本竹简,至少有三处记录作证了‘吞日传说’里,风临城之危来自西方地鬼的说法。可惜竹简零零散散,生霉太多,不论是刮还是清扫,都会损伤到竹简本身,只怕修复完了,上面大半字迹也没了。所以我一直不敢碰。”
公子尨赶紧道:“这不是兄长一直想找的吗?恭喜恭喜!缺点漏点也没什么,大致能看出个意思就行。修复古董这事儿,二哥你肯定没问题。”又指着铺开的纸片,“这些呢?”
“也是发霉很严重。得拿出来晒晒。”
公子尨连忙殷勤献策:“那我叫几个人搬到太阳底下去晒。”
听了弟弟的话,公子季忍不住一笑,摇着头连忙阻止:“不用不用。这是风临城第一批纸书,能存放到现在实属不易,都脆弱的很。我想了很多防腐防潮的办法,似乎都没什么作用。趁着上面的字还能看得清,打算这两天赶紧抄录下来。”
公子尨惊讶:“抄书?这么多!还有烧焦的痕迹,这怎么抄?”
公子季自豪中透露着遗憾:“烧不严重的地方大多已经补充上了,有些识别不出的字还好意义不大,只在用语上作为关联。可惜有些部分烧焦成灰,上面的记录就此消失啦。”
“但二哥还是录下来不少啊。”听闻此言,公子尨心里觉得所谓“风临第一本纸质书”没了继续存在的必要——反正能抄写的内容都抄下来了嘛——他伸手就去摸,想随便抓起来一张想认认上头的字,看自己读得出几个,结果摸着脑袋尬笑:“我看看上头写了啥?哈哈,都是老古字儿,我都不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