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融欢气恼恼地瞪着躺在石榻上的男人,咬牙恨恨:“庄主!金庄主!这可是杀我全家、灭我满门的幕后真凶!如今他中药昏迷,乃我报仇之最佳时机,你为何非要拦着不让我动手?”
金暮黎摩挲着手中的基础版阵法书书皮:“想报仇,好好练功,实力增强后自己报,不要在人家因为帮我而陷入昏睡时趁人之危。”
她抬起眸,声音凉凉如雪,“我救了你,可不代表有帮你报仇的义务。”
易融欢被堵嘴,半晌才道:“可……可我爹他们也是锦儿的家人,你……”
金暮黎冷冷盯视他:“易融欢,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我喜欢锦儿,就该把易文度留下的情仇烂债都背起来?”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易融欢被那冰刺般的目光逼得垂下眼帘,“我就是希望你能帮帮我们,毕竟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放过太可惜。”
“对你是,对我不是,”金暮黎懒得再看他,“夜梦天招揽我,这本身并没有什么错,然而我却因为你们,将慈悲教卷入一场大纷争,损失惨重。”
她微微侧脸,瞧了眼石榻上的夜梦天,“我已经对不住人家,今日偏又是为了帮忙对付张剑霆才着了道。易融欢,做人可以无耻,但不能没底线,若恩将仇报的事都能做得出来,也不配为人了。”
“我……”
“我几次三番为你二人化解危机,你却为了你的私心而拼命撺掇我做那不义之事。易融欢,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于你恩情再大,将来你也会为了利益而与我反目成仇、甚至不惜暗下黑手?”
“不不不,我没这个意思,真没这个意思!”易融欢忙不迭地摆手,“庄主你千万别误会,恩将仇报的事我绝不会干的!”
“升米恩,斗米仇,果然不能对人太好了,”金暮黎淡淡道,“你出去吧。”
“不是,我……我真……”易融欢想辩解,却又因为被人揭穿看透,而无话可说,难再开口,“那我就先回屋了。”
金暮黎连眼皮都没抬。
待人影消失,才看向贵重的玉铁木厅门:“翅膀还没长硬,就想露出恶兽獠牙,豺狼之心,”
她低声轻嗤,“也不怕我折了你。”
石榻上的男人动了动睫毛,嘴角也快速勾了一下,随后恢复昏迷模样。
金暮黎没注意,目光已经落在山月长老赠送的基础版阵法书上。
这是山月长老“有一事相求”的谢礼和诚意。
人家既不倚老卖老,更未以势压人、以武功强逼,还拿出这样的稀罕东西作为交换条件,她何乐而不为?
虽然等于将使她无故遭灾的仇人放跑了。
虽然这基础阵法书对青云剑派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物。
可对她有用啊!
这阵法书虽为基础版,内容却不容小觑,若是学会,罩住整个铸剑山那肯定是不可能,但布设十几个小阵,分护暮黎山庄和冰屋金库却绰绰有余。
山月长老可能就是看准了这一点。
暮黎山庄在山林里大肆种植毒花毒树毒藤蔓,不就是为了起保护作用么。
阵法书绝对是金暮黎需要的东西。
夜月阁虽在赤墨城称了霸,但在一流大门派面前,还是太小了。
修炼资源少,物质极其匮乏。
就比如这阵法书,虽是初级的,弋菱歌他们却连见都没见过。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对大门派趋之若鹜、挤破头想拜进山门的原因。
资源丰富,起步或修炼速度都能比在小帮小会、平常门派来得快。
好比读书人寒窗苦读千里求官,考取功名时攀附上了公主~~乃是少奋斗二三十年、速度成为京都权贵的捷径。
阵法书的书皮很普通,没有银边金字,根本不在意那些华而不实之物的金暮黎却沉浸其中,看得津津有味。
到最后几页时,还用茶盅替代翡玉灵石,在平滑的石桌上照图摆开。
因为太过专注,平日极其敏锐的女子,竟完全不知有道视线满含温柔地默默看了她许久,直到她合起书册抬起头,才赶紧回正脑袋,再装作刚刚醒来。
金暮黎听到动静,才扭脸看一眼,起身走过去:“醒了?”
“我……”早就醒来的夜梦天巴掌贴额头,顺便盖住眼眸,似忆想片刻,才撤开手,哭笑不得道,“你要用计,怎的不跟我说一声?竟连我也一起药倒了。”
“临时决定,来不及说,”金暮黎的面容里少了丝清冷,多了丝温和,“那老东西出现得太突然,令人措手不及。”
“倒也是,”夜梦天轻轻颔首,然后坐起身,又捂住额头闭目片刻,“药力还挺猛……用的什么毒?”
“云雾消,俗称三茶倒,”金暮黎对帮自己的人多了些耐心,“意思是只要敌人吸入鼻腔,喝三口茶的时间,必倒。”
“云雾消?三茶倒?”夜梦天面露疑惑,眉梢微挑,“我怎没听说过?”
金暮黎转身走回石桌:“因为名字是我起的,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夜梦天:“……”
自行取名也就罢了,还正儿八经弄个额外“俗称”,这谁听见,不得被误导到八十里外高山上?
“那时,我浑身刀伤剑洞,到处都是血窟窿,为了活命,我连爬带挪把自己弄到一个隐蔽山洞里,止血疗伤,”金暮黎淡淡道,“这药,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的,因为品种稀少,没几个人知道。”
夜梦天听得心脏狠狠一个抽搐,下床几步便到她身旁,拥人入怀,声音发颤:“暮黎……”
浑身血窟窿,却还要自己包扎疗伤,如今说起此事,竟无一丝情绪波动,得受多少苦,才能做到这地步?
而能命名某种毒花毒草,也必是先要吃它一回亏,才有这机会。
暮黎她那么重的伤,还中了药……
夜梦天简直无法想象,她能活到现在,该是多么艰难。
“暮黎……”夜梦天心疼得无以复加,湿着眼眶,低头去吻她的发,“以后有我在,必不让你吃苦,不让你受人欺负。”
金暮黎却淡淡推开他:“我早就习惯了,所以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已经习惯了两辈子。
前世有伤自己舔,魂穿异界依然如此,一睁眼就给她个血快流尽的大礼。
就是个连自己都克死的孤命。
“我不是同情,我……”夜梦天更加心疼,不顾她的拒绝,再次将人抱住,“暮黎,让我来保护你好不好?我~~”
金暮黎再次推开他,且用了力:“夜梦天,我既非金枝玉叶娇弱公主,也非大家闺秀千金小姐,贱命一条,有手有脚,用得着别人保护?金暮黎是武功被人废了,还是脑子被狗吃了?”
“……”夜梦天愣怔好一会儿,才眨眨眼,似乎明白了什么,眸中不由溢出一丝笑,“金庄主武道天赋极高,当然不需要任何人保护,是我一时口误,说错话了。”
他走到主位下首第一张石椅上坐下,“金庄主,在下中药初醒,实在口渴,能不能跟金庄主讨杯水喝?”
金暮黎立即令人上茶。
管家盛晚泽按照庄主吩咐,买了二十个签下死契的家奴家婢,十男十女。
其余的,都是花钱雇佣来的。
在主厅近身伺候的事,自然由家奴家婢来做,因为他们的命运,是真正与主人连在一起的,所以守得住秘密。
已经过管家严格训练的婢女规规矩矩上了茶,便欠身退下。
夜梦天端起茶盏,揭开青瓷小盖,看一眼,说了一个字:“烫。”
搁下。
金暮黎抬头看了看已经日落西山的暮色:“睡了这么久,夜教主想必饿了,要不要先吃饭?”
夜梦天立即点头:“好。”
金暮黎唤人找来管家盛晚泽,让他吩咐厨房做饭。
夜梦天道:“张剑霆张长老呢?剁成了肉馅还是砍成了烂泥?”
“没剁也没砍,”金暮黎摸起桌上书册扬了扬,“换成这个了。”
“这是什么?”夜梦天的琉璃眸中露出一丝讶然,“什么东西这么值钱?”
“错,”金暮黎的嘴角微微翘了翘,“那老家伙的命没这东西值钱。”
“哦?”夜梦天更加惊奇,“什么宝物?”
金暮黎想抛给他,又怕损坏,便起身送过去:“你自己看吧。”
夜梦天接过扫一眼:“初级阵法?”
他草草翻一遍,竟笑了起来,“这也不是什么值钱之物啊。”
“……”金暮黎冷哼,“说得好像你有很多似的。”
夜梦天道:“我没有很多,但书里这些基本阵法我都会。”
金暮黎:“……”
夜梦天笑望她的眼睛:“你不信?”
金暮黎低哼:“若你会阵法,武盟的人就攻不进慈悲湖、慈悲岛了,兰~~”
兰尽落和米孤遥的风影也不会轻易闯进去,或偷放黑蟒鳞,或打探消息。
“会,不代表喜欢用、必须用,我个人觉得机关更有意思,”夜梦天看着书皮摇摇头,“这些普普通通的简易阵法,我小时候就会了。”
金暮黎死死盯着他:“别吹牛!”
“不是吹牛,”夜梦天看着她笑,“得知你费心费力栽种许多毒树毒藤后,我就打算把手里这本送给你,看你喜不喜欢、用不用得上。”
金暮黎眼中冒冷火,一把夺回他手中的书册:“这么能耐,倒是拿出来。”
这种有点赌气的幼稚行为,让夜梦天憋得住笑声,却控制不了嘴角:“好。”
说罢,真从怀里掏出一本封面不算精美、但镶嵌着几颗金玉灵石的厚书,递给金暮黎:“送给你。”
金暮黎看着那本无名书,愣了许久,才迟疑接过。
之后也不走,就站在原地细细翻瞧,结果却是越瞧脸越黑,最后还狠狠瞪人一眼:“有你不早点拿出来?”
“我……”夜梦天正欲解释,忽又改口,“我的错。”
他这一真认错,金暮黎反而卡住不知道说什么了,脸色几度莫名变换后,定在了很别扭的不好意思上:“哪有好心送人礼物还有错的道理,是我冒犯了。”
夜梦天跳过这个话题,笑望她:“那金姑娘可喜欢、可愿接受这份礼物?”
金暮黎哪有不要的道理:“多谢了!”
夜梦天眼底流过一丝异彩:“不知夜某可否再多打扰几日,协助金姑娘把阵法布置起来?”
金暮黎求之不得:“你帮我的事,何来打扰?有你这阵法大师在,我若哪里学错了,正好能纠正过来,加以指教。”
夜梦天还未说话,易锦忽然拎着剑从门外跑了进来,兴奋道:“姐姐,那一招的速度我练出来了!”
金暮黎见他红扑扑的脸上都是汗,便取素帕为他擦拭:“锦儿刻苦又聪明,自然没有办不到的事。”
易锦被夸得心花怒放:“姐姐!”
金暮黎唤家奴打水给他洗脸:“饭菜快做好了,先吃饭吧,饭后再泡澡。”
易锦连连点头:“嗯嗯!”
夜梦天双拳暗握,很想说:“暮黎,你确定不是在养儿子吗?”
可他理智尚在,楞是闭了嘴。
三人谁也不知道,易融欢回到自己屋里闷坐半天后,终于在两日后弄来一样东西,干了件金暮黎想将他扒皮抽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