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绯歌感觉自己漂浮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随波逐流,毫无方向。满世界里找不出第二个生命,她很孤独,很害怕,没有人可以拉她一把,她甚至感到自己正在下沉,汹涌的海水围了过来,就如同她葬入海里时一样,绝望,窒息,痛苦将她一寸寸淹没。
不!不要!
突然海水全部退去,天空中降下一张恐怖兽面,正是她的梦魇。她全身的血液都凝住了,曾经避之不及的兽面眼下竟无限在她眼前放大,仿佛随时都会压下来将她连皮带骨地吞噬。她目呲欲裂,不,不要过来!然而那一双占据了半边天际,堪比日月的血红巨眼丝毫不放过她,就那样平静又不平凡地看着她,看着她,穆绯歌避无可避,只得直面其眼。
就在她六神无主之时,她突然透过那双眼看到了一扇虚无缥缈的大门,它高耸危立,穿透了天空和大地,一道刺眼的光闪过,那紧闭的大门似乎将要打开,直到远处响起一声声低沉的呼唤,如醍醐灌顶瞬间将她的意识拉回,一切顿时消失,空荡荡的,只剩那个声音还在呼喊,“木木,木木……”
她的心莫名一窒,是谁?是谁?木木又是谁?
穆绯歌急切地想抓住那个声音,猛然从床上坐起,一切如同幻想,她瞪大了眼睛,却毫无半丝正常神色。此时正值半夜,她看向四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忽见房门虚掩,她一掀锦被,娇小的身影顿时如一片羽毛般,悄无声息地飘了出去。
飞雪院里安安静静,无人发现她,或者说是没人想到。
穆绯歌披散着一头长发,身上只有单薄的一片衣衫,她此时很是慌乱,心里有一个声音仿佛一直在喊,快逃,快逃……
于是,她一路飞奔出了飞雪院,在学院的小径中四散逃窜。快逃,快逃,不逃就来不及了……
突然之间她闯入了一片竹林之中,她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远处柔和的白光透射过来,竹影婆娑,月亮洒下一片清晖。许是这温柔的光驱散了她内心的慌乱,她渐渐平静了下来,安静地打量着四周。
这个地方好熟悉,是哪里?为什么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努力回想,但印象里只有一个斜眉如画的男子和一个温婉女子,那女子笑的娴雅温柔,她的嘴唇在动,朝那男子低声诉语。
没由来,穆绯歌涌出一股悲愤,那女子笑得好生刺眼,她是谁?要做什么?为什么她的心突然如此凄凉。
她在嫉妒,她在愤怒,不,这是为什么……
刚刚平复的心境再一次失去控制,她仰天一声长啸,双手连挥,“咔”“咔”,整片竹林瞬间被切断,掉落一地狼藉。直到画面停住,穆绯歌顿住。她就呆呆地孤身站在月光之下,满目苍凉。
脸上掠过一缕凉意,为什么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穆绯歌无助地滑落,却突然落入一个坚硬的怀抱之中。
带着宁神的古木香气,湚灵一把接住她,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浓浓的黑眸里隐蓄着化不开的疼惜,再迎上穆绯歌那陌生的眼神时,他突然觉得心已经痛的没有了知觉。
显然,穆绯歌这次虽然捡回一条命,但留下的创伤却是令人心碎的。
她不过区区尊阶,哪能承受住两次不低于圣阶的魔音灌脑。若非她之前与混沌之心融合,意识分裂,加上被异火淬炼过,有着异于常人的精神力,恐怕此时他抱着的早已是一具尸体了。
“对不起,对不起,若知如此,我就该一直跟着你,你厌我弃我都好,这样你就不会出事了。”湚灵愧悔难当,心里每次想起都是一阵后怕,若是这个女人真的死去,那他活着还有何意义?之前所做的种种试探相比于她的安危又算什么?他为何如此糊涂。
然而他的愧悔之心在听到穆绯歌开口说话时再次被狠狠捅上一刀,她只问他,“你是谁?”
莫名地,湚灵竟哀伤地想笑。他终于了解前生曾有人嘲讽他唯我独尊的实力时所说的话。
情之所至,神也无奈。
这是为他当初的狂妄和自大付出的代价吗?
湚灵笑了,笑的却如此哀伤,绝世容颜上如同笼罩了一层死纱。骄傲如他此时终于承认,怀中这个女人才是他的一切,是他的新生。他什么都可以放弃,但她,不能!
“对不起……”自他历世以来从未说过如此多的道歉,他的地位,他的尊严从不允许,他也一直以为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有资格承受他的这三个字的人。没想到,世事辗转,前生费尽心思,披荆斩棘渴望成神,但他终究是一凡人,成不了神。
都不重要了,你怎么对我都无所谓,我只想永远陪着你。
“木木,为了你,我情愿放弃一切,但你不能如此绝情,就这样忘了我们的一切。”我们也拥有那么多难忘的经历。
一滴清泪落下,正好落入穆绯歌的眼中。穆绯歌浑身一震,这个名字她听过,是在叫她!为什么这个人会知道!
“你是谁?为什么会叫我木木?”
面对穆绯歌的逼问,湚灵似乎突然陷入美好的回忆中,他的脸上露出一抹难看的笑,然后从怀中慢慢掏出一张紫色面具来,放在她的手里,“你的小名还是你亲口告诉我的,难道你都不记得了吗?”
一见紫色面具,穆绯歌的心猛然一颤,就像是一把再恰当不过的钥匙,她的脑海中终于打开了堵塞的闸门,拍卖会,强吻,乾坤大阵,远古秘境……一幕幕,一点点放大,她全都记起来了。
什么都记起来了,穆绯歌那一双星眸开始回神,重新燃起往日的流光溢彩,她也看清了湚灵的脸,眼前这张俊美非凡的脸她再熟悉不过,想起一直被封存在记忆中竹林的那场画面,她咬了咬唇才忍住哽咽,原来那么早,她就对这个人动心了,早得连她自己都慌了,不敢承认。
拿起手中的紫色面具仔细抚摸,她抬头看向湚灵,“是你,他原来就是你……”
湚灵见她终于想起来了,暗淡的心才有了生机,他覆上她的手,“是我,是我当初跟着你去了都铎,我原本不想瞒你,是你一直不肯揭开这张面具,对不起,木木。”
听到他亲口承认,一时间,穆绯歌心中悲喜交加,跌宕起伏。
原来她从始至终喜欢的都是一个人,一直就在她的身边。怎么久以来,她却丝毫不知,苦苦被罪恶感折磨着,还差点为此丢了性命。
这个人,怎么那么坏。
穆绯歌忍不住心底排山倒海似的委屈,眼底一湿,竟哭了起来。人生的大起大落来的太快,很遗憾,她却选择了一种最没出息的表达方式,颠覆了她平日里的一切形象。
见到她哭,湚灵的神情大变,顿时慌了,他手忙脚乱地帮她擦眼泪,可穆绯歌的眼泪竟如同止不住的洪水,两三下就冲跨了他的最后一道防线,他的声音都带着颤抖,“别哭了,别哭了,好吗?我最见不得你掉眼泪,从来不知道你的眼泪有这么大的杀伤力,我的心都快碎了。上次只见你掉在琴上的一滴泪,我险些折了琴,恨不得将所有的森林全毁掉。求你,木木,别再哭了,别再折磨我了……”
他不说还好,这样一说,穆绯歌的眼泪更加汹涌了。这个混蛋,他明明都知道,为什么不找她直接说明白。她泄愤似的两手齐上,一把揪住他腰上的肉,使劲掐,湚灵却丝毫无感,只是一个劲儿地安抚她。掐着掐着,她的泪再次落下来,两手松开来,环上湚灵劲瘦的腰,整个人扑入他的怀中,投入那熟悉的冷木香里。
湚灵却是浑身一震,不敢置信般。许久许久才重重搂住怀里的人。
他原以为这段感情一直都是他一厢情愿,这段时间他也一直活在痛苦之中。怀里的这个女人,他打不得,伤不得,甚至更说不得一句重话,但只要能得到一点点,就一点点的回应,他都甘之如饴。
他早就中了她的毒。
然后他又听见她说,“你以后再也不要突然消失了,我怕,我怕再也找不回你。”
这一刻,湚灵的泪无声掉了下来。他没让穆绯歌看见,极力忍住才从喉间挤出一句,“我答应你,永远不会。”
到此,所有的猜疑都化为飞灰,所有的害怕和无助都变成了一股更加坚定的信念,那张熟悉入骨的紫面唤起了她心底最深处所有的情感,全部都毫无保留,比前世来的更为浓烈。她认定这个人了,哪怕生生世世都备受煎熬,她也绝无怨言。
大起大落,大悲大喜,谁人不是?曾几何时,我们也都何曾有幸,抱着感恩拥抱彼此。即便光阴飞逝,世事转瞬无常,但总有被嵌在记忆里的信物见证,熠熠生辉。
此时此刻,明亮的月光成了时光的见证,不管后来二人经历了多少磨难和分离,起码现在,两人的心紧紧相拥。而那一张紫色面具被扔在了一旁,发出清冷孤独的光。
没人再需要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