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记:
.
1999年8月12日..........星期四..........晴
.
放了一段时间假,回到学校竟然感到莫名的亲切和兴奋。
虽然是走读生,但在学校要求全部学生都住校的“抽风”阶段,寝室里也还是安排了我的床位。今天要换寝室,到那一看,我的东西只剩下一张床单、一条毛巾和一个热水瓶了。平时,我的床被当做杂物堆,由住读生们自由使用,倒也无所谓,反正学校不抽风时,我基本上也不住,就让她们用吧。
把宜昌带回来的树叶书签给奚萍和陶然各送了一张。孔东霞见好看,也要了一张去,夹在她最近在看的那本言情小说里。
东霞是我的另一个“同桌”,我们中间隔着卢小芳。从距离上来说,比隔着组间过道的奚萍要近些,但感觉上要远很多。组间过道是一条小河,我与奚萍时常隔河对话,而卢小芳是一座有吸收屏蔽功能的山,与东霞的交流在经过卢小芳时经常就被消化吸收了,而转化为各自与卢小芳的交流。自夏令营后,上学这两天,明显感觉卢小芳这座山在慢慢变小,乃至消失。东霞便时常过来坐在卢小芳的位子上与我攀谈,前一年的接触亲切度累计起来都没这两天高。
东霞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与我亲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和卢小芳之间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被问懵了,反问道:“她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只是大概表达了下对你可能有点意见,看这两天你俩的状态,我觉得可能有什么事。”东霞语气肯定地说着猜测,连东霞都感觉到异常了。
“没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没跟我明说,就是夏令营回来后就不怎么理我了。”我很无奈地说。
“夏令营的时候,你们吵架了?”东霞追问。
“没有啊,没发生明显冲突!我也觉得挺莫名其妙的。”我继续无奈道。
“放假在家你看了《将爱情进行到底》没?”东霞见没问出个所以然,迅速地转换了话题。
“我看了!我看了!那个杨峥还挺帅的呢!”奚萍凑过来说:“只可惜,没跟文慧在一起。”
“演杨峥的那个叫李亚鹏。”
……
话题集中到电视剧《将爱》上后,东霞身边迅速集聚起一堆女生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演员里的帅哥和剧情,直到上课铃响,她们才恋恋不舍地散去。
英语晚自习,陶然偷偷换座位坐到我前面,和他同桌悉悉索索说了半天后,回头问我:“garage车间怎么念?”
“呃……”这个我也不太拿得准,有点挠头,正打算试着念个音,卢小芳迅速打断道:“念[‘gærɑ:ʒ]。”
“age不是念[dʒ]吗?我记得老师好像……”我犹豫道。
“不,是念[ʒ],老师念错了!”卢小芳继续肯定地打断。
对英语原本就很怵的我只好默默闭嘴,陶然转过去很得意地跟同桌说:“看吧,我说的没错吧!”
我默默地窝火,因为被打断,被卢小芳打断,也因为自己的学艺不精。
.
1999年8月13日……星期五……晴
.
在侧重描写的小作文训练里,我写下了以下文字:
《一次酗酒》
晚自习后,她满腔气愤地冲回家中,一开门便被母亲劈头盖脸地一通训斥,原因是父亲又出去会牌友了。出过气后的母亲忿忿地去睡了,她放下书包,拿出课本却无心看书,静静地思索,满腹愁思不知向谁诉说。
一股无名的冲动驱使着她去拿酒鬼父亲的酒,为避免酒后失态吵醒睡在隔壁房的母亲,她选择了啤酒。最讨厌别人喝酒的她,如今自己却拿起了酒瓶。这是她第一次喝酒,头一次喝,却是为了浇愁。
怀着对酒的几乎一无所知又有些许恐惧的心情,她拉开啤酒罐,呷了一小口。白色的啤酒泡沫让她想到了令人恶心的唾沫。过了好久,鼓了鼓勇气,她又呷了一口,一大口。这口下去后便觉得舌头麻麻的,嘴里泛起一阵隐隐的麦芽糖的甜味,像嚼了很久的馒头。
她有点喜欢这鬼东西了,一仰脖,灌下去了大半罐。这下,一股热流从喉咙往下直冲到胃里,再到肚子,不一会全身就如同烧着了一般,正像胸中那股燃烧的怨气,愈烧愈烈。好一阵过去,电扇在呼呼地转着,她却并不觉凉爽,喉头仍热辣辣的。女孩想有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情,仅凭这豪放的喝酒方式。
又一仰脖,喝下最后一口。她的脸颊已微微泛红,嘴里浓浓的甜意好久都没退去。再次感受火烧后的她反而觉得凉快了,什么委屈、什么不快都放下,脸儿依旧微红,带着美好的憧憬躺到母亲身边。
她,睡去了。
.
这篇小作文被卢小芳看到,第一句便问:“写的是不是你?!”
我如同被抓住了小辫子,赶紧避开问题反问:“是不是写得很生动,就跟真的一样?”
“不!”她否定地回答,并把小作文递给了孔东霞。东霞看过后也得出“不怎么真实生动”的结论。
.
1999年8月17日……星期二……雨
.
一时间,炎热的午后忽然刮起大风,风卷着沙石,摇动大树,用它的暴力冷却这火炉般的世界,雨为呼呼的风伴奏,摇旗呐喊。渐渐,雨成为主导,刷刷地清洗着世间的一切。这突如其来的风雨,在夏天带来了凉凉的空气、凉凉的校园、凉凉的心。独自端坐窗前,望着窗外恣意飘舞的雨丝放空,猜测自己的未来也许只是梦一场。
天边渐渐亮了,发出金黄耀眼的光。“哦——”一声惊呼,带着班上许多同学冲出教室,我仍在愣神,并未为之所动。
“是——彩虹!”教室外的人在喊,听到这句,我也呼地一下蹿出教室,顺着大家看的方向找寻:一条红、黄、绿的三色彩带似有若无地远远挂在天边。目光顺着淡淡的光带移动,另一端却已俏丽入云间了。雨依旧在下,细蒙蒙地,我不管这些,呆呆地伫立,傻傻地望向天空中的虹,被灰的云映衬得更加美的虹,期待变成这天空中一粒带光的尘埃,在彩虹消失时把我带走。不经意间一回头,天啊!是太阳,发出金黄色的光,染得整个天边都是灿烂的、收获的金黄色,柔和的温暖的光,比彩虹更美。彩虹之美是玲珑隽秀之美,雨后的太阳是博大、宽容之美,更胜一筹。我与背后的人们都仰望天空,他们沉醉于彩虹,而我沉醉于太阳。
今天,是我生平第一次看见彩虹,虽然时常用六棱的透明塑料笔杆对着光在书本上映出从红到紫的渐变光谱,但真实地亲眼看到挂在天空中的彩虹,感受却是截然不同的。谁能想到这多年难遇的奇景竟然被经常看到的太阳比下去?看来,我终究还是渴求温暖的,那颗凉的心需要被捂热。
——真心的感觉,风雨过后,太阳最美。
.
1999年8月18日……星期三……晴
.
我把昨日看见彩虹的场景写进了描述类的小作文,给奚萍看,让她帮我做些调整和修改,她改了几处,并在文末写给我一句话:“我们都是平凡的人,所能经历的只是平凡的事,但我们希望能用这飘逸的文字共营一个雅致、玲珑的意境。”奚萍懂我,只是除了营造意境外,我还想记录一些体会。
陶然老远看我们拿着聊得起劲,便跑来抢过小作文去看,看完后丢下一句:“那时的云哪里是灰的,天哪里是蓝的啊?!”我简直无语,这是什么知心朋友啊?!不知心也不懂文字修辞吗?说的是值得纠结的点吗?!找茬能不能找在点子上啊?!我白了他一眼,没跟他说话,继续跟奚萍聊。
我把《一次酗酒》递给奚萍看,她看完后吃惊地瞪着溜圆的大眼睛看着我说:“不会是真的吧?希望不是哦。”
我随意地笑笑:“写来玩的。”
她说:“这篇比今天那篇好,更真实、细腻,有更多的情绪在里面,能感染人。”和我同感,今天那篇是仓促中写的,是为了写而写,结构、过渡什么的都欠考虑,想把考军校又希望渺茫的梦写进去,又不想说得太直白。奚萍真是懂我!这个朋友要好好把握哦!
.
--------------------------------------------------------------------------------------------------
.
唉!喝个酒也这么躲躲闪闪的。
是的,那就是我第一次喝酒,当然排除小时候被大人用沾着酒的筷子戏弄的情况。因为喝酒是不被允许的事,所以不能承认,连日记和小作文里,也只能说是“她”,而不是“我”。其他心底里的话也都不敢明说,隐藏在各种修辞背后,含蓄地假装意境。其实是怕说了真话,或达不到追寻的目标被笑话,本质终究还是懦弱。
我曾经是想考军校的,除了被军训教官散发出的坚定和英气所吸引,更多理由是觉得自己与班上那些娇滴滴的女生不同,能吃苦,能理性地用意志约束行为,能做到令行禁止、一切行动听指挥,能担当国之重器所需肩负的责任。但仅近视这一点就把我拦在了体检合格之外。现在看来,我对军校的向往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强烈:当年近视手术虽不算成熟,价格相较于当时父母的收入也不便宜,但终究是可以跨越军校体检门槛的一个方法。我却对这个方法视而不见,连提都没跟父母提过。我并未对走进军校付出任何努力,就像小时候离开舞蹈队一样,只是在头脑中幻想某种可能,然后沉浸在想而不可得的失落情绪里而已。跳出情绪看事件,不同的选择本身并不直接导致结果的好坏,只是人生不同的路而已。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以为自己喜欢的、想要的却并不是自己真的那么喜欢和想要的。语言会欺骗自己,但行动不会。冥冥之中某种退缩可能已是你的选择,只是你自己还不知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