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了门铃短而急促的声音。
我知道他不会不来,只是没想到他会用这么长的时间。
我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我已经等他很久了。
我讨厌等待,因为这个过程痛苦而漫长。
我只不过是刚按下门铃,门就立刻打开了——看来他一直在等着我。
他还是一身正装,只不过衬衫的领口开的很低,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他探出身冲我礼貌性的笑了笑,然后把我让了进去。
屋里是一股浓浓的酒味,靠沙发的桌子上摆着一瓶只是看着就价格不菲的白兰地,旁边的一只酒杯中还有四分之一未喝干的酒——他的面色却依旧如常,看来他的酒量不会太差。
我站在客厅中央,环顾着他的家,我能很明显的感觉到他的父母都是很有地位或才识的人——整个家布置的板板整整的,东西也收拾的井井有条,镂空的架子上摆着几件稀奇的古玩,客厅正中的墙上是一幅山水画——整个客厅带给我的是一种肃穆,一种庄严。
“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个家很死板很沉闷?”
他露出了像是无奈一样的笑,绅士的伸出右手示意我坐到他对面,我点点头算是应了。
“我也很讨厌这里,所以不愿在这里多呆。”
他冲我一笑,我却不明白这笑的含义,但我也不想追问。
“要不要来点?”
他晃着杯中的酒,嘴角微微勾起了笑容。
我的心里也有无法排解的烦闷,因此也正需要一杯酒来让我醉倒,然后在醒来时忘记一切。
“好啊。”
我以为他不会喝酒,结果他却笑着应了,看来他心里很不好受,但我也不打算给他安慰。
我给他倒满了酒,然后将我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接着又满上了一杯——酒不是个好东西,但有的时候它必不可少,比如现在。
“你和陶然在一起多久了?认识多久了?”
我和他就各自闷头喝着各自的酒,然后他突然头也不抬的突兀的问了这样的问题。
是啊,我和陶然在一起多久了——两个月?不到……或许,一个月……
这么短的时间竟然让我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了——这么短的时间能够称之为认识吗?
他没有回答。
我也没想过要他回答。
他的沉默更加证明了他的无力。
我淡漠的看着他。
“你知道我和陶然认识多久了吗?”
他突然笑出了声,笑着问了这个问题。
我听出在他那笑声里有凄凉、有讽刺、也有自嘲。
我抬眼看着他,却发现眼前这个如学者般冷静的男人的眼睛里竟然也满是痛苦。
“八年。”
他挑眉笑着,很随意的吐出了这两个字。
我当然知道这八年意味着什么——他和她在最青春灿烂的年纪相识,强烈的喜欢着对方,直到现在……
如果可以,我也想在那个时候就遇到她……
“你喜欢她什么?”
他好想有问不完的问题,他一个接一个的问着,我却什么也回答不出来——我从一开始就很被动,被动到什么也答不上来,我就只能闷着头喝杯中的烈酒。
我喜欢她什么?
我喜欢她的一切,无论优点还是缺点,我都喜欢,无可救药的喜欢。
可是这个问题不管怎么回答都是错误的,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会有驳斥我的理由——他将我逼入了死胡同——大概,沉默是此时此刻最好的选择。
“不管你喜欢她什么,她,陶然,喜欢你吗?”
他竟然质疑我,这种质疑激起了我极大的屈辱感,使得我的大脑开始发疼。
我透过玻璃杯看着他那张苍白的脸,看着他紧咬着嘴唇——他的不知所措让我的心里有那么一丝明朗。
也许,很多时候,所谓的快乐就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
“她当然喜欢我了,不然她为什么愿意做我的女朋友?”
他淡漠的看着我,语气有些轻蔑,但他终于笑了——还是这种表情更适合他——他的那张脸和微笑以外的其他表情不太合得来。
“难不成她喜欢你?”
我努力装起的冷酷在他面前似乎很幼稚,他听罢只是放声大笑了起来。
他低垂的眼睛透过镜片放出了冰冷的光,然后他半撑起身体,靠近我。
“她当然喜欢我了,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找你做男朋友?看见你的那一刹那我就什么都明白了——因为你和我实在太像了。”
他的话低沉而平淡,但却像是黄土高原上奏起的鼓点般沉重有力,一点点击打着我早就不堪重负的意志。
他的话立刻奏效了,这些话让因烦闷而消沉的我清醒过来了,但清醒之后便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我看着他,我清楚的知道他的话是陷阱,但它却是那么令我信服,令我迷恋,迷恋到我心甘情愿的一步步陷入进去。
他的眼睛有些迷离,表情愈加痛苦,大概我的这句话刺痛他了——只是,对不起,我还不能停止。
“都有她喜欢的外表,她喜欢的性格脾气,都在学校里受人睹目;都会不顾一切的宠着她,都会对她感到手足无措……你甚至喝的饮料都和我是一样的,你难道还天真的以为这都是巧合吗?还是你就想这样骗自己?你只不过是她找来的我的替代品……”
从他双眼中射出的光芒变得冷酷而凌厉,直直的射进我那颗已落入底处的心。
“滚!”
他只喊出这个字就似乎已经用尽了他的全部力气——我看着他的颓废,我忽然感觉到了我自己的残忍,可是我没有停止。
我必须进一步打垮他,在他彻底投降之前我不能有哪怕一丝的放松。
“你以为她为什么要考研?还要考到我所在的大学,因为她还爱……”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就不明所以的甩给了他一巴掌,力度之大让我在做完这个动作后无力的瘫倒在了沙发上——原来,原来是他所在的学校,怪不得,怪不得那天她的反应那么大……都是有原因的,她做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他打我有多用力他的表情就有多凄凉——他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了。
我那么用力的打了他一巴掌,他却没有表现出哪怕一点点的生气,这一刻我感觉自己好失败,感觉自己好幼稚,幼稚的在一个人玩着过家家。
他悠悠的勾了勾嘴角,拿起酒杯慢慢的喝了一口,语气像是宣告胜利般放松了不少。
“张云轩,她不适合你。”
“不适合我?难道适合你?”
他笑着反问,可他的表情很难看——喂,你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真的有底气吗?
“你连她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你知道她原本的性格吗?你喜欢的那个陶然根本就不存在,因为她根本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是啊,那你以为是谁让她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嗯?!”
若不是我和他之间有桌子隔着,我想他此刻一定已经扑上来把我揍了一顿了。
“张云轩,你要是真喜欢她就放手吧,你这样苦苦缠着她,她只会更痛苦——而且你们在一起的时间抵得过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吗?你又有她的几个第一次……”
我感觉那么无力,无力到支撑不起我自己的身体,可他却那么冷静,甚至是自信满满的看着我。
胃里不断上涌的恶心让我想痛痛快快的吐一场,但我还是拼命忍住了——我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再表现出更多的狼狈。
他疯了一样拿起酒杯大口喝着白兰地,喝完以后又要去倒——他酒量不行,会出事的。
我一把按住了酒瓶,不让他再动,他抬起眼问我“连这你也要跟我抢吗”,他的眼睛里满是失落,然后笑容在他脸上慢慢散开——他笑的那么苦涩,那么无力。
他摇摇头,把手拿了回去。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这,这本来就不是我的,连陶然也不是……”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痛苦的表情,我的心里第一次泛起这么浓的歉疚——我从未想过他会这么痛苦,没想到他会这么喜欢陶然,而且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大概,我真的就如陶然所说的那样——我会为了我想要的用尽各种手段——也许,陶然说的是对的,也许,她离开我是个正确的选择。
对不起,对不起陶然,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了,我不能失去你,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我的大脑、神经、身体好像都坏掉了,它们竟然都不听话了——我好想醉过去,可我只是越发清醒,清醒到让我心痛——王子卿,你能告诉我,能告诉我我们两个到底是谁缠着陶然不放吗……
他摇晃着身体站起了身,然后跌跌撞撞的向门口走去,我没有叫住他,就只是坐在沙发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颤颤巍巍的消失在门口。
门被轻柔的关上了——或许我知道陶然喜欢他的原因了。
他从我眼前消失的那一刻我的心里满是自责与苦涩——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举起酒杯又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烈酒如火般灼烧着我干涸的喉咙,然后吞噬着我的心。
痛,烈火灼烧般那么痛。
我伏在桌子上用手使劲捶打着,大吼着,希望借此减少一些痛苦。
我也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可是我的眼泪就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怎么也流不出来。
从王子卿的家里出来后,这座城市就更加昏暗了。
我站在陶然家门口,徒然的转了几下门把手,然后便垂下手颓然的笑了——我终究还是个陌生人,一个连去处都没有的外人——一旦出去便再也回不来了。
我没有再试图去敲门或是给陶然打电话,没必要,我也不想去浪费力气。
我后退了几步,来回看了看两边静得出奇的门,然后仰起了头,自嘲和苦笑混杂着从心里冲了出来——一个门当户对、青梅竹马,一个两小无猜、两情相悦,我张云轩有什么资格去跟他们竞争?
就算,就算有资格,那我也一定是在比赛的一开始就早早的被淘汰了——可是我还天真的认为有复活赛,直到现在,被对手打的再也爬不起来了我才真正醒悟……
可是,我还是不想醒,我还想再继续,哪怕趴在地上一步步爬完所有的路……
可是,我还有机会吗?
陶然,陶然,陶然……
我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一步一步的朝楼下走去。
外面的天空很蓝,阳光很刺眼,刺眼到将我心里的黑暗全都驱散就只留下苦闷和寂寞,风柔柔的、暖暖的,我却感觉身上很凉很凉,心里也是一片阴寒。
我凭着记忆,独自一个人朝车站走去。
公交车经过的风景还如来时一样单调乏味,只是,还好,身边再没有那张刻意回避着我的满是歉疚和痛苦的脸了,也没有人来过问我的感受——好想逃离,逃离这个陌生的城市,逃离这个原本就不属于我的地方。
陶然,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是我们的缘分还没到吗?
为什么我们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也许,也许一个人的成全好过三个人的纠结……可是,可是我并不想去成全你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