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气势汹汹地袭来,连夏至和钱亚岁这般平时放羊的学生也在家长会的压力下变得勤奋起来。
考试就像龙卷风,用无法预料的角度吹完就走,留下一片被肆掠的学生慌慌张张地收拾残局。
事实证明,人与人之间天生就存在差距,比如钱亚岁和夏至。两个人补课之前,成绩差得出奇一致。
可钱亚岁用短短一个月的补习时间就将夏至远远地甩出来几条街。夏至和夏小小看着钱亚岁的卷子,暗自神伤。
“明明他上课都在睡觉,补课我们也是一起,而且他的作业都是抄我的,分数竟然还比我高,这也太羞辱我了吧!”
夏至气愤地把钱亚岁的卷子拍在桌上泄愤。
一旁的夏小小看着夏至用指甲抠着桌子面,再看看钱亚岁102分的数学卷子,默默地低下头,眼神里流露出钦佩的神色。
“你说,他是不作弊了!”
秋分偏过头看着夏小小,希望她能骗骗自己。
夏小小露出一个不好说的表情。钱亚岁听到这再也忍不住地回头。
“这就是“这”的差距。”
钱亚岁指着自己的头,夹带着几分鄙视的眼神冲后面的两个人露出骄傲嚣张的笑。
“唉,老天怎么如此偏心。”
伴随着夏至的哀叹,夏小小认同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面面相觑,默契地收起桌面上自己刚刚及格的卷子。
学校才不管学生的悲欢愁喜,迅速把家长会提上日程。
林妈听到家长会的消息,瞅着林爸推脱。
“这回该你去了吧,孩子们的学习你什么时候操过心!”
林爸依旧面无表情地盯着碗里的饭,用筷子扒着一块腊肉,看也不看她。
“我不好请假。”
林妈的嗓门毫无意外地大起来,声调也跟着高起来,变得刺耳尖利。
“你天天那么忙,也没见往家里多拿一分钱。你忙,你总是有借口,我工作不忙吗?我一天又要做饭洗碗,又要管这两个闺女,我就该什么都做?”
秋分和夏至都低着头默默扒饭,不吭一声。虽然林妈喜欢抱怨,但她确实有底气。
她们家是一个传统的四口之家。传统就意味着父亲对家里的事情完全撒手不管,只负责在外挣钱。母亲要承担家里的一切琐事,包括孩子的教育。
家里没有生活用品了,林妈要去超市采购;
秋分生病了,林妈要带着她去诊所吊针,一直坐在旁边盯着挂水瓶;
夏至被叫家长,她总是一脸风尘仆仆地赶去听老师训话;
她做得很多,也抱怨的很多,似乎是以这样的方式提醒他们:
看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
可是,她越是这样,他们就越视而不见。她们都曾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可关键时刻姐妹俩也只能依赖她。
“你们就知道喊妈,怎么不喊爸?”
每当这个时候,姐妹俩都会默契地住嘴,她们讨厌她的抱怨,却又离不开她的照顾。
所以她有资格抱怨,即使他们不乐意听,但他们有义务听。
一个少女在生活这把杀猪刀的雕刻下变成了黄脸婆,青春不再,美貌消逝,更遑论爱情。
她为了她们变得坚强冷酷,变得皱满面,时间没有饶过她,或许对她更加残酷。
秋分小时候特别喜欢灰姑娘的故事,喜欢里面善良的姑娘在魔法的帮助下摆脱以前贫穷不堪的生活,进入金碧辉煌的城堡,和王子过上幸福的生活。
可慢慢地长大,她渐渐明白比起他们之前的爱情磨难,后面的婚姻生活才是更大的考验。
爱情可以在阻拦中坚定不移,也可以在柴米油盐中面目全非。
“我天天又要上班,又要做饭,又要照顾孩子,你呢?你每天吃完饭就知道看电视,周末就缩在麻将馆里不出来。
如果你有本事让我做家庭主妇也就算了,关键你没那个本事!你说,孩子们长这么大,你做过什么?
你恐怕连她们在哪个班都不知道?现在就开个家长会你都懒得去?........”
无尽的数落不绝于耳,饭桌上只有六只自动关上的耳朵。
曾经的白月光如今沦落成灶房旁的一粒白米饭,无人欣赏,被人遗弃,等待干枯衰竭。
她只有拼命地呐喊,伪装强悍,掩饰孤寂,听天由命!
最终,林妈还是在林爸的沉默中妥协。这个男人吃完饭就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看起电视。
“我明天先去给夏至开家长,完了我再去找你班主任,你和你们老师说一下,应该没问题吧!”
“应该可以!”
“你为什么不先去林秋分他们班?”
夏至瘪瘪嘴。
“我傻啊,要是家长都在,老师自然不会把你挑出来说,要是我单独去找老师,还指不定老师要把我留下说多久呢!你觉得自己在老师眼里是个优秀的学生吗?”
林妈语气中透着几分得意,眼里露出难得的神采。
夏至一时被噎住,她无力反驳,却又不想承认。瞥了一眼林妈,留下一句“虚荣”就放下碗筷回房间了。
林妈骂了句“死丫头”,叹了口气,夹了块肉放进秋分的碗里。
“咱家只有你最让我省心。”
秋分没说话,继续低头吃饭,默默无语。
她何尝不想像夏至那般任性,可她每每想到林妈是怎样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吊水,一脸的疲惫与沧桑,又是怎样维持打理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事无巨细地操心,她就做不到。
长大成熟都是被迫的,如果有人为你挑起重担,谁愿意负重前行。
第二天的家长会人山人海,学校提早放学把学校清空,这才腾出容纳家长的空间。
秋分和袁仲春作为班长,组织着班干部打扫卫生、发放成绩单、引导家长入座。
她忙得脚不沾地,有些晕头转向。来来往往、各色各样的大人让她必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应对,不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心力交瘁。
一个不小心就迎头撞上了一个家长。
她赶紧低下头,弯着腰道歉。
眼前的女人妆容精致,举止优雅。秋分被晃了眼,呆呆地看着她,这样的女人她只在电视剧里见过。
她温和地一笑,摆摆手,笑着问她:
“一班是在这吗?”
秋分为自己的失礼红了脸,有些窘迫地摸摸自己发烫的耳垂,点点头。
“您是哪位同学的家长啊?我带您到他的座位。”
“袁仲春。你叫什么名字?”
她笑着看着她,语气那样温柔。
秋分不由地愣了愣,而后豁然一笑,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
“我叫林秋分,请跟我来。”
她伸出手,做出请的姿势。
袁仲春的妈妈跟着她,高跟鞋在地板上留下哒哒哒的声音,让拥挤的人群自动就让开了几分。
“哦!你和仲春是同桌吧?他和我说过你。”
秋分很想问他说她什么了,是说林秋分是我的同桌,还是她是副班长,亦或是她学习很好......然而她还是把话吞进了肚子里。
“阿姨,麻烦您先签个到。”
“好。”
签到的同学一脸好奇地偷偷问她:
“这是谁的妈妈,好漂亮啊。”
她在她的耳畔悄悄地回到:
“袁仲春!”
袁妈妈听到,冲那个同学露出一个更加灿烂的微笑。
秋分看着她轻轻地拿起那只普通的圆珠笔,行云流水地落下两个字:云溪。
她暗自感叹袁妈妈连名字都这么好听!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笔,却在她优雅地姿势下显得格外高贵。
她带着袁妈妈来到袁仲春的位置。班里的家长立马投来了注视的目光,跟同学们瞩目袁仲春时一模一样。
秋分的心里突然涌出一丝酸涩,如果今天自己的妈妈坐在袁妈妈身边,该是怎样的心情。
上帝总是不公平的,我们无力改变,只能暗自怨恨。
袁妈妈在凳子上坐下,笑着跟她说了声谢谢,语气依旧温柔,动听。
“你家长不来吗?”
她环视了一圈,发现几乎家长都到齐了,只有她身边还空着。
秋分笑得有点无奈:
“我妈妈先去给我妹妹开会了,她一会儿单独去找老师。”
袁妈妈没再追问,恰到好处地转移话题。
“不过,你这么优秀,你妈妈应该不用操心。”
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摆手,谦虚地说“没有没有”。
袁妈妈没再接话,拿起袁仲春的成绩单认真看起来。
准备工作完成,他们这些班干部就功成身退了。可是秋分还不能回家,她要等家长会完再带着林妈去找自己班主任。
她坐在树荫下的木椅上,抬起头,看着午后的阳光从树叶的间隙中透过,投下缕缕泛着淡绿色的光线。
她抬起手,想要抓住这束光。可惜,手指再怎么用力也是徒劳,就像时间一般,过去的永远抓不住。
就像林妈妈的青春与爱情,就像她的童年与快乐。
可似乎也有人抓住了时间。袁妈妈温柔美丽的微笑又浮现在她眼前,她突然莫名地感伤和落寞。
她的动作是那么优雅,说话是那么温柔,脸上没有半分被生活摧残的痕迹。
那种气质是优渥的生活和高尚的情趣共同培育的结果,不是她这样挣扎在生活边缘的女孩所能企及的。
她不禁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强悍、沧桑、市侩,她越长大越觉得和父母之间的距离越远。
她知道自己不该嫌弃他们,可她又无法认同他们。她明白金钱的重要性,那一张纸片,事关地位,事关自尊,事关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