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拖着行李箱,纤细的脖颈上挂着白色耳机,慢悠悠地走在林荫大道上。
行李箱的轮子与沥青路面相互摩擦,互不妥协,轮子“轱辘”个不停,似乎是在宣战,又似乎是在抗议,反正就是不好好听话,总是指东打西。
秋分走两步就必须停下来把箱子掰回它该有的足迹。
九月的上海,闷热得如同蒸笼,人像是里面的肉包子,被迫蒸熟,被迫烦躁。
好在申大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大学,绿化很到位。道路两旁站满了百年大树,他们张开臂膀,为行人留下一片阴凉,在黑色的马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耳机里传来悠扬的钢琴曲,下午三点,温度、阳光、湿度都刚刚好。
秋分从书包里掏出相机,四处取景。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川流不息。这届新生提前开学,所以秋分和新生们在同一天返校。
秋分盯着屏幕,调了一下光圈,对着人群随便按了几下快门。调试得差不多,才对准从绿叶的缝隙中投下的那束光。
她站在原地,举着相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专注的样子被另一个人看在眼里,也没发觉。
那个人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神情恍惚,握住行李箱的手紧了又紧。旁边的男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在他眼前晃了晃。
“看什么呢?”
男生摇了摇头,挪回视线,继续往前走,很快混在人群中消失不见。
秋分回到宿舍,打开空调,瘫坐在椅子上放空自己。冷气一点点袭来,她额头的汗珠慢慢销声匿迹。
坐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她打开电脑,把相机里的照片导了进去。指尖在微凉的鼠标上间或点击,照片一张张闪现。
一张熙熙攘攘的照片布满屏幕,秋分刚想敲击鼠标往下,一个模糊的面孔让她不由地瞪大了眼睛。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将照片放大,动作剧烈导致怀里的书包掉落在地。
屏幕上是一个嚣张跋扈的少年,过人的身高让他鹤立鸡群,露出了整颗脑袋。
他神色晦暗,有点不耐烦,似乎正在恼怒这该死的天气,抬手擦汗的动作透露着暴躁。
秋分呆呆地盯着电脑屏幕,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动。某种情绪刹那失控,在她脑子里轰然炸裂,震得她久久回不过神。
真的是他?
好久不见,久到她以为再也不会遇见。
其实,也不算太久,仅仅九个月罢了。
一月份的时候,秋分参加了学校组织的冬季宣讲会,她作为一中出去的半个“名人”回到学校为申大做宣传。
那天,天气很冷,偌大的太阳高高挂在天空却吝啬得没有给大地一丝温暖。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从门口进去,唏嘘不已。短短半年,一切保持着原貌,只有他们的世界天翻地覆。
学校几乎毫无变化,红色墙面的教学楼,一座座伫立在他们本来的位置,迎来送往。
一届又一届的学子期望地到来,或是失望,或是满足地离开。
墙上的宣言仍然鲜艳夺目,却再不能漾起秋分心湖半点涟漪。
“今天你为一中骄傲,明天让一中为你自豪。你还记得咱们刚开学的时候吗?
那个时候你刚好站在我旁边,手里攥着一个小册子,看得旁若无人,完全不搭理台上老头慷慨激昂的演讲。
我当时就想,这姑娘够高冷,够淡定,好适合当间谍,任凭敌人再怎么花言巧语,你自岿然不动。”
秋分哑然失笑,看着方杉杉。记忆力模糊的她完全记不起她说的片段,又不好承认,只好敷衍地胡编乱造。
“是吗?我其实是装的,老头声音那么大,我怎么会没听见呢!只是不好意思表现出来,怕被同学看出来笑话。”
话音未落,秋分就被方杉杉挽住胳膊。
“好呀你,骗了我这么多年。我还以为就我自己傻了吧唧地热血沸腾,想要一鸣惊人,为校争光呢!”
秋分的目光落在那几个挥斥方遒的字上,恍若隔世。
谁不曾年少轻狂,被大人的期盼蛊惑,以为自己与众不同,独一无二,只要努力修炼,终能功成名就,笑傲高考。
“进了一中就相当于半条腿跨进一流大学的校门了,这三年只要再加把劲,清华北大都不是问题。”大人用他们的头脑进行思量。
以为三年的时间九牛一毛,不过转瞬即逝;
以为艰苦奋斗就能逆天改命,毕竟天道酬勤;
以为命运始终会眷顾他们,所以祈福祷告。
学生们被家长洗脑,被老师洗脑,都曾有一个“光宗耀祖”的春秋大梦。
一个月后,一半的学生忘了他们的梦,回归常态。
一年之后,只剩下百分之一的学生还能在路过校训的时候抬头看一眼,想想自己开学那天的愚蠢。
那时的我们每天都会冒出很多想法,考班级第一,前进十名,被老师表扬,追到喜欢的女孩,可时间像洪流一样将这些“梦”卷走,只留下一片干涸的印迹给我们缅怀。
“现在想来,当时真是傻得可爱,还好你没笑我。”
“我们都一样,谁也不比谁聪明。”
方杉杉笑了,笑容明媚释怀。
秋分和方杉杉先去和以前的老师闲聊了一会儿,然后一起出发前往宣讲室。方杉杉半路想上厕所,秋分就站在走廊尽头等她。
她站在窗户旁边,向外眺望。寒冬腊月的校园,灰突突的一片,着实毫无看点。
她朝窗户上哈了口气,玻璃瞬间将水汽冻结,浮现一片白雾。她用手指在上面轻轻地作画,勾勒出一片枫叶的轮廓。
“今天的数学卷子好难啊,最后一道大题太变态了,一道题三小问,我耗费了所有的脑细胞也就写出来了第一小题。”
一个女生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从背后传来。
“谁叫你脑袋小呢,脑细胞少,可要珍惜点用,免得高考还没来,你就先学傻了。”
吊儿郎当的嗓音让秋分的动作一滞,手指冰凉。她缓缓转过头,盯着眼前的来人,尽量保持轻松自然。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