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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偏要勉强

秋分与夏至 无诗自通 3944 2024-07-11 19:13

  秋分坐在空荡荡的食堂,一边欣赏窗外金灿灿的黄叶,一边漫不经心地咀嚼菜花。

  阿姨大概怕麻烦,菜花切得很大块,秋分嚼得腮帮子发酸,只好半途而废,转去夹红烧茄子。

  初秋,温度适宜,微风干净清爽,夹带着瓜果蔬菜的清香。

  白昼慢慢缩短,留给她的时间仿佛也在慢慢减少,让人莫名地心慌。

  秋分出了食堂,挂上耳机,偷得片刻闲暇。她慢慢悠悠地往回走,即使知道要赶紧回去上晚自习,可还是提不起速度,反而故意放慢了脚步。

  天空与楼房的相接处,连夕阳的余晖都藏匿了起来。

  天空透着暗暗的颜色,介于纯黑与天蓝之间,光明和黑暗相互拉扯,仿佛在为行人多争取赶路的时间。

  回教室的路上,形形色色的同学从她身边经过。

  有的人行色匆匆,脚下生风,恨不得下一秒就冲到教室坐下写题,紧张得犹如上战场。

  有的人三五成群,一边说说笑笑,一边抱怨怒骂,恣意潇洒,生动鲜活。

  还有的如秋分一样,磨磨唧唧,行尸走肉般无知无觉,眼神迷离,看不见焦点,朦朦胧胧,迷迷糊糊。

  高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奏。

  秋分晃晃悠悠回到座位,拍拍自己的脸,长出一口气,振奋精神,拿出自动铅笔,从桌子里掏出数学卷子,静下心,低下头,开始战斗。

  眼前的方程式密密麻麻,头顶的白炽灯和空白的卷子惹得她眼睛干涩,有点发痒。

  “林秋分,我来了。”

  来人呲牙咧嘴,不顾秋分惊讶的目光,兀自撤下书包,十分不见外。书包带子撞到椅子的金属材料,发出“砰”的一声脆响,引得周围的同学对他侧目而视。

  钱亚岁心虚地抱拳赔笑,然后安安静静地坐下。

  “你怎来了?”秋分压低了声音问道。

  “上晚自习啊。”

  理所应当的口气噎得秋分一时丧失了反驳的能力。

  “你上什么晚自习,这是我们班,袁仲春呢?”

  “他有事,所以让我来帮他凑个人数。”

  “什么事?”

  钱亚岁脸色微变,欲言又止,最后只憋出两个字。

  “家事。”

  缄默的态度让秋分自知不该追问,她了然地点点头。

  两个人窃窃私语之间,教导主任恰好逛到班门口。秋分赶紧冲钱亚岁做了个“嘘”的手势。钱亚岁立刻低下头,装作心无旁骛地做作业。

  好在他们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离走廊比较远,外加教导主任有点老眼昏花,这才躲过一劫。

  秋分偷偷瞥了一眼走廊,见那个伫立的人影已经不见,这才松了口气。

  “看不出来,你这么怕老马。”

  钱亚岁贼头贼脑地凑过来,话语里幸灾乐祸的成分很高。秋分没好气地盯着他:

  “要不是怕他把你认出来,我至于这么紧张吗?”

  “这么说你是担心我喽?”

  秋分低下头,眼眸低垂。耳边的碎发遮挡住她的侧脸,掩饰微微发热的耳垂以及她遗漏一拍的心跳。

  “我是怕你连累你哥,要是被老马抓住,他就等着扫厕所吧。”

  “这样啊。”

  钱亚岁嘟囔一句,眼里的光芒黯淡了几分,睫毛忽闪。

  他坐正身体,不再言语,认真地和物理卷子抗争。

  教室里安静得只剩指针还在跳不息地跳动,一下一下地游走,一下一下地停顿,每一步都卡住学生的神经,像是田野里的牧羊人,尽责尽责地督促着小羊往前走,步履不停。

  好不容易挨到课间休息,钱亚岁非要拉着秋分出去走走,美名其曰劳逸结合。

  “有什么好逛的啊,天天在这里从旭日东升待到满天繁星,你还看不够啊?我还有好几套卷子没写呢?”

  秋分略带埋怨的语气惹得钱亚岁一笑。他两只手按住秋分的肩膀,把她当作不听话的老黄牛似的往前推。

  “你看看你,总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是为了给你换换心情,让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这样才能更有效地学习。”

  秋分白了他一眼:

  “你总能把自己的行为合理化。”

  钱亚岁得意地跳到她面前,嬉皮笑脸。

  “多谢夸奖,不过这是一种特殊的天赋,不是你这样的一般人能拥有的。”

  一个不屑的眼神扫过去,他熟视无睹。

  “你还别不信,给你举个例子,就说你左前方的那个戴眼镜的女生吧,我敢打赌她肯定学习成绩一般。”

  “为什么?”

  秋分惊讶地盯着钱亚岁。他连秦岩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看得这般透彻?正常人看到埋头苦学的学生不都会觉得是学霸吗?

  钱亚岁得意地扬起眉梢。

  “因为她绷得太紧了。你没看见她做卷子时那副表情,就像是要上刑场似的。你再看她写卷子,我专门记了一下,10分钟她翻了六次卷子,说明什么?”

  秋分摇头。钱亚岁翻了个白眼,不禁提高语调,继续说。

  “说明她好多题不会做啊!可她不知道从根本上去找问题,反而一头扎在题海里,写来写去,那些原先会做的题依旧会,不会的依旧不会。这样,即使她写再多也无济于事。”

  秋分感受着夜晚的凉风,若有所思。

  “也许这样她会心安吧。”

  秦岩是秋分见过最勤奋的人,没有之一。

  每时每刻见到的她都在学习,或者奔赴在学习的路上。

  她风尘仆仆,衣衫褴褛,却咬紧牙关,负重前行。哪怕没有人理解,没有人看好,没有人支持,她义无反顾。

  她跑操的时候会一边跑一边背古诗、英语单词;

  她课间几乎从不出去,一下课就埋头写练习册;

  她吃饭的时间从来没有超过五分钟,总是速战速决;

  秋分曾经问她:

  “你吃这么快,不会消化不良吗?”

  她不好意思地看着秋分,端着餐盘站起身,临走的时候才幽幽地回答她。

  “消化不良我就可以节约更多时间来学习了,我不是你,我必须努力。”

  “必须”两个字砰地敲响秋分的脑神经,她突然有点心虚。

  秦岩并不理会她的多愁善感,她拿起书,端着盘子,匆匆离去。

  只留下一阵风,打在秋分的脸庞,吹到她的心海,掀起一个大浪,把她浇了个透心凉。

  寒意泛滥成灾。

  秦岩成了同学眼里的笑话,大家对她半是开玩笑,半是嘲讽:

  “你不累吗?也许你天生就不是学习这块料呢?差不多就行了,何必勉强?”

  “我偏要勉强。”

  女孩执拗的话语让人群不欢而散,大家讪讪而去。女孩眼眶微红,终究一声不吭,低头,写题。

  后来,秋分读金庸小说的时候,读到赵敏那句经典的台词:

  “我偏要勉强。”

  还是忍不住想起秦岩,这个女孩用她的倔强不屈告诉那个时期每个得过且过、畏畏缩缩的少年,什么是全力以赴、不留余地。

  她是勇敢的,即使并不聪明。

  赵敏也是勇敢的,幸运的是她足够聪明。

  “喂,你又抛锚了,我一个大活人在这里,能不能理一下我。”

  秋分这才回过神,抱歉地一笑。

  “我刚在想秦岩,你说万一她高考失利了,会后悔现在这么努力的自己吗?”

  钱亚岁沉默了片刻,慢慢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片落叶,放在她的手心。

  “每一片树叶从发芽到长大,都要经历无数次风吹雨打,每一次都会有成千上万的树叶丧失生命。不是每一片树叶都有机会寿终正寝,落叶归根,你说那些半路夭折的树叶会后悔自己当初那么用力地发芽吗?”

  秋分捏着姜黄色的落叶,举起,借着走廊昏黄的灯光认认真真地端详。

  表情庄重而宁静,专注而落寞。

  钱亚岁在一旁看着她,心仿佛秋分耳畔的那缕秀发,在风中翻滚。

  灯光下的秋分一半隐藏在黑暗里,一半呈现在光明中,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猜不透她的心思。她静静地站着,出尘得恍若晨曦,美好得想让人珍藏起来细细回味。

  好久之后,她突然一笑,似尘埃里开出的花朵,简单纯粹。

  “我想明白了。”

  钱亚岁被她的笑容晃得有些慌张,挠了挠头,移开视线。

  “啊啊,什么?”

  “我突然间明白了一些事,你知道吗?你说的那个女生叫秦岩,你一定要记住她,不能忘记。”

  钱亚岁被她的郑重其事弄得莫名其妙。

  “为什么?”

  “因为......因为她值得我们尊敬。”

  “尊——敬?”

  钱亚岁被这两个字的重量压得呼吸一沉。

  “如果你明知自己不擅长某件事,还会义无反顾地付出吗?”

  钱亚岁一愣,一会儿才淡淡地开口。

  “也许会,也许不会,说不好。这要看具体事情吧,如果是我热爱的、喜欢的,我一定会坚持到底,竭尽全力,即使未必有结果,但至少曾经为此全力以赴,这样也算对得起自己了。”

  秋分把树叶放进裤兜,坐在锈迹斑斑的长椅上。长椅“吱吱嘎嘎”地叫唤,像是年迈的老者,呻吟抗议。

  “你是不胖了?”

  “滚。”

  能把骂人的话说得如此心平气和的人钱亚岁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不禁打趣:

  “胖了又不可耻,怎么你瞧不起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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