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信提示来自袁仲春。
“今天怎么样?邱晨没再为难你吧?”
夏至盯着手机屏幕怔怔地出神,蓝光打在她白皙的脸上,散落的长发掩映着侧脸,在黑夜中透着几分阴暗。
良久她才在键盘上快速敲下:
“没有,你放心吧。”
她放下手机,开始认真地看历史书。可头脑思绪混乱,犹如一团找不到起始点的乱麻。
眼前的文字模糊一片,成了完全没有意义的符号。
她搁下笔,把书拿起,放在手里,捋得书页“哗哗哗”作响。好一会儿她才把书扔回桌子,转身趴在床上,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
她只有一年的时间,一年365天,貌似还长着呢?
她想扯扯嘴角,却没有成功,不禁有些懊恼。
从今以后,要开始数着日子过日子了。胡思乱想了一阵,她开门准备去厨房打水,却听见来自另一间屋子的窃窃私语。
夏至立在门边,把门留一条缝隙,从中偷听。
“邱晨每天的住院费那么贵,咱家还剩多少钱?还能维持多久?”林爸问。
“唉,以前的存的那点钱全都用在邱晨的手术上了,一下就是10万,这一个月来,她的住院费,医药费,又是2万多,照这样下去,我们还怎么活?
而且秋分马上就要考大学了,孩子成绩那么好,总不能让她不去上大学吧。咱们这辈子已经够苦了,再怎么也不能苦了孩子啊。”
林爸久久没有说话,长长的叹息声在黑夜里绵长悠远,透露着深深的无奈。
“学是肯定要让她上的,咱们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就算是砸卖铁我也要供她读完大学。
再说秋分这孩子从小就懂事,不像夏至,学习不好就算了,还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当初我就说别生别生,你非要把她生下来。
你看,就是个麻烦,养她这么多年也没指望她有什么出息,可偏偏......”
“行了,之前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别再说这些没用的了。夏至也不想遇见这事,可意外谁能想到?
你一天就知道推卸责任,夏至出事以来你为她做过什么?还不是我一天到晚跑前跑后,低声下气地去求人家原谅。
你知道她在那家人面前受了多少委屈吗?可你这个当爸的那时在哪?咱们的闺女是犯错了,可她已经知道错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林爸被媳妇训得说不出一句话,只好抿着嘴角,皱紧眉头。
夫妻俩坐在床头,淹没在一片黑夜之中,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回荡,抱怨着生活的诸多刁难。
夏至关上房门,倚着木门慢慢瘫软,呆坐在地上,缩成一团。
眼泪无声无息地坠落,划过她憔悴的面容,像是暴雨之下的车窗,被冲出千千万万条错杂复杂的命运之路。
她把头埋进臂弯,抱着自己的双腿,压抑着抽噎。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身影显得格外无助。
窗外大雪纷飞,覆盖了这个残缺的世界,可大雪掩盖不了他内里的肮脏与黑暗。
秋分站在夏至门前,盯着门缝里透出的那抹微弱的光亮失神。听着里面的人压抑的哭声,她心如刀绞,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抬起的手顿在空中,终究没有落在木门上。
她犹豫片刻,还是缓缓垂下了手臂,盯着木门,体悟着这个注定无眠的深夜。
良久,她才把手里的水杯放在脚下,转身离去。
玻璃杯孤零零地站在门外,融化在黑暗之中,被微弱的光芒拉长身影,像个骑士,坚守着城堡里的公主。
第一次模拟成绩出来后,班主任找到秋分和袁仲春与他们商量去BJ参加清华北大自主招生的事情。
老马刚说完,秋分就垂下眼眸,低声婉拒。
“老师,我不想去,把机会留给别人吧。”
老马和袁仲春一起瞪大了眼睛,吃惊地望着她。
袁仲春朝她挤挤眼,似乎是在问为什么?
秋分没理他,看着老马,眼神坚定。
“林秋分,为什么不去?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巴不得这次机会,咱们学校文科班就三个名额,学校综合考量了你们之前的成绩才决定推荐你们去的。你跟我说说,为什么不想去?”
老马重重地把陶瓷杯搁在桌上,抱着双臂,盯着秋分,目光一如鲁迅先生看待孔乙己——怒其不争。
秋分犹豫了一下,还是编造了半真半假的谎言。
“我不想离开家,您也知道我妹妹的事情,我们家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这个时候我不能离开他们,我必须留下,和我的家人一起度过这次难关。”
老马微微动容,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却依旧稍稍隆起,宛如一座小山丘,横亘在两座山谷之间。
他的目光柔和下去,不再犀利严肃,变得温暖心疼。
“可咱们这有什么好学校,你这么好的天赋难道真的要放弃?再说你留下能做什么呢?你现在就应该好好上学,这样才是为你们家好。
你想想邱晨的医疗费,万一她一直不好,你们就得一直照顾着她。
你爸妈都是普通员工,你妹妹又还小,你只有上个好大学出来找个好工作才能从根本上解决你们家的问题。”
秋分低头不语。曾经她一心想去远方,可现在却甘愿留下。
真是时移世变,片刻由不得人。
“老师,您说的我都考虑过了,但钱我在哪里都可以挣。可我的家人需要我的陪伴,尤其是我妹妹,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她的精神压力特别大。
她从小就一直被宠爱着,可这件事让她忍受了来自各方面的指责。
我很害怕她会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这个时候,我必须陪在她身边,有什么比家人更重要的呢?”
老马重重地叹了口气,拍拍秋分的肩膀,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终究点了点头,没再劝解。
“唉,既然你已经做了选择我也就不再劝你了。不管以后是什么情况,我都希望你不要为今天的选择后悔。”
秋分点点头,抬手压着自己的眼睛,生怕自己不小心就会落下那压抑已久的眼泪。
“那你回去吧。袁仲春留下,我再和你说说具体细节。”
秋分逃一般离开了办公室,呼吸着外面的冷气,逐渐平复心中的波涛汹涌。
窗明几净的走廊,人来人往,每个少男少女的脸上都洋溢着青春的味道。即使油光满面,即使豆豆丛生,即使眼圈乌黑,依旧不影响青春的光彩。
每个人都或惶恐或期盼,即使未来尚不可知,可依旧不影响它在站在前方像每个人招手呼唤。
可有些人前路黑暗,看不见未来。
秋分沿着墙边慢慢挪着步子,眼睛盯着窗外雾蒙蒙的天空,心情沉重得一如即将迎来寒冬的草木,瑟瑟发抖,无力反抗。
直到撞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秋分才从自己的世界中苏醒。一个温暖的怀抱让她一怔,触目所及的只有一片蓝白相间的校服。
她捂着自己的额头退后两步,抬眼望着眼前的男孩。
“想什么呢?”
秋分微微一笑,面带倦色,像是一个负重前行已久的赶路人,风尘仆仆,满面寒霜。
“什么都没想,所以才撞到你啊。”
钱亚岁瞅了一眼她身后的办公室,故作轻松地问:
“我刚见你和我哥一起进去的,怎么你一个人先出来了。”
秋分绕开他,继续缓慢前行,漫不经心地回答。
“老师留他讨论去BJ参加清华北大自主招生的事宜。”
“真不去?你想好了?”
钱亚岁走在秋分左边,盯着她的侧脸,郑重其事地问。
“对啊,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从来都不想去BJ,以前不想现在更不想。再说全校现在都知道我们家的事,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夏至。”
钱亚岁突然陷入沉思,望着看似没有尽头的走廊,眼神晦暗。
“她最近怎么样?”
秋分叹了口气,掩饰不住地担忧。从前她的面色如水,如今水面被苦难冻结成冰,更加苍白冷硬。
“不太好,她觉得自己拖累了我们全家人,一直处于自责愧疚之中。她现在硬撑着不让自己崩溃,可......”
秋分眼眶发热,想起夏至的抽泣她就心里发酸,一阵阵的苦楚如泉水般“咕咕咕”地往外冒,水雾弥漫,模糊了前路。
她在雾气蒙蒙的森林里瑀瑀独行,晕头转向。
钱亚岁轻拍着秋分的肩膀,特别想伸手把她揽入怀中,可手指僵在她瘦弱单薄的身躯上,迟迟不敢用力。
“没事的,相信她,她能扛过去的。再说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你这样的亲人,有我这样的朋友陪着她,她会好起来的。”
秋分不动声色地揉揉微微酸涩的眼眶,扯了扯嘴角。
“但愿吧,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可以替她分担些痛苦,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钱亚岁眼神微动,突然拽起秋分的手腕,拉着她穿越人潮,奔赴不知道目的地的远方。
“干嘛!你带我去哪啊?”
“跟我来,我教你一个舒缓坏心情的方法。”
秋分盯着他晃动的后脑勺,心里一暖,莫名地信任,像是初生的婴儿对母亲毫无理由的信任。
钱亚岁拉着秋分一路小跑来到学校小卖部,一头扎进零食专区。买了一大堆旺仔牛奶糖塞到她怀里。
自己撕开一包,把一粒牛奶糖递到秋分的嘴边。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