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在盘山路上艰难行进了几个小时，中途短暂休整过一次，眼见着脚下的路越来越颠簸。川云姬通过步话通讯，带着车队拐进了道路近旁的一个乡村前停了下来。

　　“各位，我们大约还有一百公里就能到达什邡了。现在全员下车休整40分钟，吃点东西，各自也再检查一下车况……”川云姬用步话通讯讲道，又向着车内仪表盘上的时间扫了扫继续道：“我们17：00出发，中途就不再休息了。”

　　摁掉步话通讯，川云姬息了火，解下安全带，长长舒展了一下腰身跳下车来。下车后，一边嘱咐队员安排休整，一边径直向着队尾李梓的那辆轻型皮卡走去。

　　待走至李梓的车旁，透过半摇下的车窗，川云姬看到他正静静靠在驾驶座椅上，紧闭着双目似是睡着了。

　　昨夜里一直赶路，中途实在困乏的李梓便停靠在休息站打个盹。接近西梁时，在休息站的卫生间里草草洗漱时却没顾及刮胡子。待一路仆仆风尘又奔波了这几个小时后，李梓面颊上青黑色的胡茬正倔强地在他清俊的脸上印出了清晰的印记。

　　这让窗外的川云姬猛然意识到，面前这位李梓同学与曾经那个学霸少年拉开了距离。

　　“扑哧”川云姬忍不住笑出了声，一时意识到了什么又赶忙止住了笑声，瞟去一眼李梓身旁的小宋，忙竖起食指提醒着禁声。

　　小宋心领神会，侧身悄悄开了车门又轻轻掩上，走至了川云姬身旁。

　　“领导，你同学怕不是个铁人吧。”小宋堆起一脸笑意道。

　　“哼，我还真不知道他是个铁人。过去只知道他是个实打实的书生呢……”川云姬从裤兜里掏出一盒有些压扁的“金牡丹”，晃了晃又道：“不过，他篮球打得还算凑合吧……”

　　“领导，您这同学可看着不像个书生啊？”小宋回头向着车内又仔细瞧了瞧，将信将疑道。

　　“人哪能貌相呢？他可是书生里的学霸呢！”川云姬抬手从烟盒里抽出了其中一根，夹在手上慢道。

　　“学霸啊？”小宋瞪大了眼睛，再次朝着车内踮脚打量了一番道：“真是学霸啊？”

　　“去，我这儿跟你唠什么呢。”川云姬说着已经点燃了手中的烟。

　　“领导，老板娘不让你抽烟的……”小宋紧盯着川云姬手里已燃着的烟说道。

　　“你敢跟你倩姐说，下月的奖金别要了啊！”川云姬将打成一捋的发梢向后一扬抻目道。

　　小宋忙伸了伸舌头，用手捂了嘴，惹得川云姬一笑问道：“你路上也没帮忙？”

　　“领导，你冤枉我了……”小宋挤了眼委屈道：“我一路上都在说让我开，可你这学霸同学他倔得很呢，就是不让我开啊……”

　　川云姬轻吐了一口烟雾，回头朝着李梓望了望，嘴中轻叹道：“倔，是倔。我也是这几年才发现的……”

　　小宋立在一旁也不敢再接话，只得回头向着车窗内又望了望。

　　“宋，你去帮我俩弄碗泡面，有卤蛋就再弄两个卤蛋，没有就算了。”川云姬一边将抽了几口的“金牡丹”含在嘴角，一边丛裤兜里摸索着掏出混在一处的一把零钱来，又以极快的速度用手接了烟蒂深吸一口道：“去人家老乡的小卖部礼貌点，还有你自己的也买上……”

　　“嘿嘿，知道了领导。”小宋得了安排，一边向前面村口的小卖部张望了望，一边忙扬起一脸满足的笑容欢快应道。

　　川云姬看着小宋一路小跑着朝着村口的小卖部去了，又快速吸了两口“金牡丹”就用食指娴熟地将还剩下半截的烟尾弹到了地上，又不放心地用脚尖捻了捻。

　　正用力跟脚下的烟蒂较劲，川云姬却听身后车里传来李梓的声音道：“我架没你打得好，但篮球肯定比你打得好啊。”

　　“嗨……你没睡着呀，是不是我吵着你了？”川云姬忙收了脚回头应道。

　　李梓已经将身体从座位上直起，双手在腰间撑着，让疲劳的颈椎呈放松的姿势。

　　“是聒噪的很……”李梓将手放下开了车门，扬起那双凤目，笑着跳下了车。

　　“我咋聒噪了，我让小宋给咱俩弄泡面去，你饿着可以，我可不行。”川云姬抬手拍了拍李梓的肩头道。

　　“行，都听见了，加卤蛋，呵呵。”李梓几步并肩站定在了川云姬身旁。

　　“哈哈，还偷听呢……”川云姬用手肘捅了李梓一下开怀笑道。

　　马路旁的农田前，李梓与发小川云姬两人双手插在裤兜里，并排站着眺望向远方。两人视线所及的前方几百米处是一个中型村庄，几十栋二层小楼排列规整地展开，村庄四围的红砖白墙将整个村庄围起，露出通向大路的豁口。那白墙之上分别用红色和蓝色字体醒目印刷着几组广告标语。

　　“一个家庭只生一个好。”川云姬一字一句轻轻念道，忽儿又捅了捅李梓道：“那可坏了，那要生个双生的，那可咋办呢……”

　　李梓撇嘴朝着川云姬笑了笑，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却停留在了村庄一角高耸的一棵老槐树上。

　　“李梓……”

　　“嗯。”

　　“你说我们都是独生子女，那咱们的孩子也是独生子女，等我们老了还有人会管我们吗？”川云姬抚了一把轻风吹散的已打捋的发梢，语气显得顽皮却又有些凝重，顿了顿又道：“你看这汶川地震……”

　　李梓没有应答，似乎也陷入了某种沉思中。

　　“算了，不说了。你这都八字没一撇呢，还想娃的事。”川云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刚才那盒“金牡丹”，略耸着肩，麻利着又抽出了一根。还未等放进自己嘴里，却看到李梓将左手伸开递在自己眼前。

　　“吆，啥情况，你不是不抽吗？”川云姬惊讶地挑起那双浓眉，盯着李梓的侧颜戏晲问道。盯了几秒钟发现李梓并未收回递来的手掌，便将拿在手里的那根“金牡丹”递给了李梓。

　　待李梓将那细长的烟嘴慢慢放进嘴里后，川云姬打燃了手里的打火机递，一挪步上前帮他点着了烟。

　　川云姬挑着疑惑的目光看着李梓轻吸了一口燃着的烟，又缓缓吐出一团青雾来，迷惑不解道：“看你这架势没少抽吧？以前你可不抽烟呀？”

　　“加班有时加困了，就跟着同事在楼下抽一根……”李梓将烟拿在一侧向着川云姬看了看应道。

　　川云姬点了点头，重新从那烟盒里又抽出一根来给自己点上。

　　“川云，你少抽点吧……你家大业大的，得把身体弄好……”李梓用手在身体一侧轻弹了一下烟身，灰色的烟沫随风瞬间散去了脚下。

　　川云姬听了有些楞神，忽想起了什么，半吞了口水道：“你说的倒跟我奶说的一样……”

　　“还是吧。”李梓歪了头向着川云姬笑了笑，露出久未露出的梨窝来。

　　川云姬只得将剩下的半盒“金牡丹”重塞回了裤兜里，盯着李梓问道：“你看什么呢？看你看了半天了……”

　　“没什么……”

　　“瞧瞧，明明心事重重，就是嘴巴硬。”川云姬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夹着烟身，耸了耸肩又道：“咱们西梁的男人是不是都是这副德行，呵呵。”

　　李梓勾了嘴角苦笑了笑。

　　“还放不下陈伊万吧？”川云姬向着空中弹了烟灰问道。

　　听到川云姬嘴中的“陈伊万”三个字，李梓心中一紧，身体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应答。

　　川云姬感觉到了李梓的异样，侧目盯着李梓棱角分明却稍显疲惫的侧颜望了望，紧了嘴角继续道：“我真是这几年才发现你倔得很，倔就倔吧，你还痴情……怎么到‘陈伊万’这儿就过不去了呢？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俩结束了，没缘分，各走各路了，还琢磨啥呢？”

　　“没……有。”李梓听着一旁川云姬的话，心不停向下沉去，凝在一处，又忽然翻涌上一股熟悉的酸涩，不知该怎样应答，忙将目光从那棵高耸的老槐树挪去了天空。

　　上午从西梁出发时天空瓦蓝明朗，进入四川地界后，天空却开始布了浓云，看不到一丝蓝了。李梓猛然想起那日与陈伊万一起准备登顶远山的那个暴雨滂沱的傍晚。

　　“川云，今晚应该有雨。”

　　“不会吧？我看这天气是多云，不会下雨的。”川云姬也应声抬头望了望天空回道。

　　“会下的，你相信我。”

　　“哪会下呀，咱们出发时我看了天气预报的。”

　　“天气预报有时也不一定准，尤其进入山区后，更变化莫测了。”李梓紧了眉心严肃道。

　　“是吗……”川云姬复抬起眉望向头顶的天空，将信将疑道。

　　“咱们得加快速度了，最好赶在下雨前能到达什邡。”李梓忽然加快了语速道。

　　“你都连轴转了，还要快呢，不要命了呀！”川云姬用臂肘戳了一下李梓，将烟蒂丢在脚下道：“小宋马上就回来，再急也得先吃了面再走。”

　　“好吧。”李梓侧目向着川云姬撇了嘴角，微笑着点头道：“我刚眯着了，感觉像睡了好长时间。”

　　“可不是吗，你这一天一夜没睡了。一会儿让小宋开吧。”

　　“没事，咱们这年龄一天一夜算什么，我们单位经常几个通宵连轴加班，呵呵……”

　　“看看，北漂不好混吧……”

　　“川云，我刚做了个梦，梦到我们回到高三了。”

　　“高三？”川云姬有些摸不着头脑道：“太久远的事情了。”

　　“我梦到咱们在学校操场上合影，体育老师让你我薛萧坐在了第一排，挨着校长呢。”

　　“嗨，我啥时候享那福了，我哪次不是靠边站的。我奶说过，梦是反的……”川云一边不以为信地摇头，一边又道：“梦到‘陈伊万’是真吧？”

　　李梓原本想再说些什么，突然却卡住了，他知道川云姬早已看透了自己的心事。

　　“李梓，我看你真是魔怔了！你要这么放不下她，就别管三七二十一，拉着她跑了就算了，生米成熟饭，看谁还能咋地！你就是想太多了！翻来覆去的想，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烦恼吗？”川云姬连珠急促说着，也顾不上李梓的感受了。

　　李梓却轻叹了一声，将手中的烟蒂也弹去了脚下，没有回应。

　　远处的小宋一手端着一桶泡面，怀里还夹着一桶，一面极力平衡着不要将那汤水洒出，一面快速朝着这边跑来，嘴里喊道：“领导，快，趁热……有卤蛋……”

　　川云姬见状，忙撂下李梓，向着小宋迎去。

　　李梓朝着那两人望了望，确认自己无需过去帮忙，便从裤兜里拿出了手机望了望时间。翻开手机盖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妈，是我……”

　　“儿子，怎么今天给我打电话了？我也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

　　“妈，对不起……”

　　“怎么了儿子，这是怎么了，突然这样说，……是出什么事了吗？”电话里李梓妈妈显得有些焦急，不解问道。

　　“妈，您别担心，没事。我今天早上回到西梁了……”

　　“你回西梁了？可你怎么不回家？”

　　“我这会儿正跟川云在去什邡的路上。”

　　“什邡？你们……”

　　“我们给什邡支援一些物资，今晚就能送到。停留几天帮些忙，一周后我就返回西梁，到时回家陪你几天……”

　　“呃……好……”李梓妈妈有些惊讶，随即某种担忧便涌上心头道：“那里还有余震，你们可要小心啊……”

　　“会的，我们会的……”

　　“李梓，过来吃面了……”川云姬在不远处唤道。

　　“妈，我们这会儿休整，我去吃点东西……你自己多保重啊……”李梓握着手机向着川云姬点了点头，又向着电话中道：“妈……，有空你去看看爸爸吧……”

　　李梓妈妈像是微微点了点头道：“妈等你回来啊……”

　　李梓挂断了电话，快步走去川云姬身旁，很快几个人席地围坐着，一桶热乎的汤面便下肚了。又复检查了车况，车队再次发动，在川云姬的带领下重新回到了省道，直奔着什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