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傍晚十分,心绪万千中,陈伊万终于完成了一整天分外烧脑的策略会议,先行离开了酒店。她以难得回趟家乡为由,向老板告假缺席了会议当晚举行的晚宴。
对于两年没有回故乡的陈伊万来说,一整天的疲惫和对故人、故土的思念,让她都想早一点离开异常沉闷的酒店,离开那个觥筹交错却常暗流涌动的晚宴,哪怕只是在大街上随意地走一走,看一看,呼吸一口家乡的空气。
走出酒店大门不远,是一条人行横道的斑马线,这是方便酒店客人往返于前方闹市的专用人行横道。酒店地处城市一角的繁华地段,傍晚十分等待过马路的人数众多。
故乡西梁今日的天空晴朗无云,夜幕临近,西去的太阳失了烈烈刺目的光照,裹在绚丽的云霞里,正温和却快速地向西沉去。不远处,一轮浅淡的圆月已迫不及待地半隐半挂在了天空中。微风吹过,拂动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在BJ的这两年里,陈伊万每逢过年或长假,要么带着父亲出去短游,要么找了理由加班,要么独自窝在租住的公寓里……总之,找了能找到的一切方式避免回到她深爱着又想方设法逃离的故乡。
陈伊万安静地站在人行道的一侧,等待着路口的红灯更换。她上身穿着一件藏蓝色丝绒小西服,下身搭配着一条宝蓝色及膝裹身裙,手里提着一只橙色电脑包,娇小的身形难掩已初显的坚定与干练,胸前一条米色的丝巾随风飘摆着。
一阵轻风吹过,将烫成大波浪的披肩发吹得有些凌乱,陈伊万抬手将飘至眼前的发梢向后轻轻拢去,挪开挡住视线的长发。抬起眼帘,向着马路对面的人群里望了望。就在这瞬间,一个高大且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那人群中,那身影正望着她,眼眸里尽是暖暖的温柔。
那是一个挺拔的身影,是一个清冷冷的身影,是一个陈伊万日思夜念的身影。
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遇到第二次,而有些人却在生命中反反复复地重逢……
那人穿着一件淡蓝色的长袖衬衫,笔直着腰身,一双凤眼嵌在棱角分明又硬朗的脸庞上,悄然退去了少年的青涩。陈伊万感到一阵眩晕,在错落出的人群缝隙里,她看到那人的衬衣袖口严实扣着。一股强烈的酸楚卷着温热瞬间袭上心头,她将目光牢牢凝在了他的脸颊上。
忽然,陈伊万注意到那人身旁正紧紧依偎着一个女孩,含着泪将目光慢慢移向了那女孩。只见她身材修长而高挑,长相极为标致,眉目很是清秀,嘴角浅浅挂着微笑,隐约透着几分娇俏的可爱。夕阳下,那女孩长发垂肩而下,顺滑而柔美……
陈伊万轻轻闭上了眼睛,一抹泪光滑过了眼角。
缓缓再次鼓足了勇气抬起眼帘向着人群中望去,那女孩挽着那身影的手臂,像是正与他说着些什么有趣的话题,目光深情甚是专注。时而蹙了眉温婉认真说着,时而又低头露出甜美惬意的笑容来。
这瞬间,仿佛重演了曾经昨日的所有恍惚,这份恍惚十分熟悉而真切,似乎就在并不遥远的某个时空里。热泪溢满了眼眶,陈伊万就这样望着咫尺之遥的他。
忽然,红灯闪了闪,绿灯亮了起来。
陈伊万将目光从那身影和他身旁的女孩身上缓缓挪去了她要去往的马路彼岸。行人们在并不算长的斑马线间已忙碌着交互穿行而过,不一会儿,便都交换了方向。脚下踩着刺目的黄线,陈伊万与那人影隔着人群,转瞬便擦肩而过,交换在了各自的彼岸。
斑马线的彼端,人行道旁,那身影缓缓停住了脚步,回过头在人群中奋力搜寻着什么。
斑马线连接的这一端,陈伊万已转回身,满含着热泪,轻轻抬起手臂,向着正努力看向自己的那身影努力挥动着。热泪顺着眼角的痣流淌而下,打在手臂上,顺着手臂又嘀嗒跌落在了人行道上,瞬间便印出一朵璀璨的花来。那人在视线里逐渐模糊了。
那身影的目光正牢牢锁定在陈伊万的脸庞上,良久,缓缓抬起系了袖扣的右臂轻轻摆了摆回应着,一双凤目里早已噙满了热泪。
“你在看什么呢?”那身影旁的女孩扭了头有些不解问道,显然她是被他抬起的右臂打断了刚才正津津有味说着的悄悄话。
那身影并未回应什么。
女孩抬了眼帘,方看到他正回首向着马路对面似乎在招着手,不觉好奇再次问道:“老公,你在看什么呢?”
“……一位老朋友。”那身影强忍着热泪低沉着声音答道,陈伊万在他已模糊的视线里幻成了一抹清泪。
“哪位老朋友呀?”女孩甜甜问道,也顺着他看去的方向朝向马路对面切切望了望。但除了看到刚刚穿过斑马线渐渐散去的人群,就只有又聚拢在斑马线前等待的行人了。女孩并未看到什么人。
回转了眼神,女孩用手紧紧环住那身影修长的手臂,挑了眉疑惑间自言自语道:“没有呀。”
那身影知道陈伊万在人群中已经远去,消失在那人海中,便忍泪轻道:“嗯,咱们走吧……”说完,将身旁女孩挽住自己右臂的手轻轻拿了放在掌心扣紧,带着她向那不远处原本要去的方向离去。两个相依的背影缓缓消失在了夕阳渐去的人群之中。
马路对面的斑马线前,陈伊万却再次出现在了等待的人群中。
绿灯又一次亮起,人群也再次彼此穿行在斑马线上,陈伊万却没有挪动脚步,她默立在自己的彼岸,望向刚才那熟悉的身影早已远去的方向。红绿灯就这样在时空中往复转换,人群在斑马线上不停穿梭,缓缓聚来,又纷纷散去。
任泪水将自己一次次淹没,陈伊万缓缓转身,抬眼看向自己要去往的前方。眼角处盈着晶莹的泪滴,嘴角渐映起一抹浅浅的微笑,将随风飘摆的丝巾平整了整,缓缓抬起脚步向前大步而去,消失在了万丈的人群中。
夕阳正隐向城市夜色的一角。就在刚刚陈伊万站立的斑马线一侧,油了新漆的白色人行道栏杆上,挂着一根红绳。那红绳下穿着一个指圈左右摇摆着,仔细辨认,是一顶精致而小巧的“王冠”,在最后绚彩的夕阳下闪着点点金色,熠熠生辉。
一轮明月挂在了天边。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