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的季节很快就随着夏日的昼夜切换,翻篇了,远去了。留在了陈伊万的毕业相册里,也留在了她的记忆里。
从大学毕业离校后,陈伊万做得第一件事是将两条齐肩的麻花辫子剪了。在美发沙龙里所谓首席造型师的建议下,修剪成层次丰富的精致短发,愈发显出五官的清秀耐看,时尚里有几许英气,干练里又含着几分可爱。
大学四年,无论同学、舍友、闺蜜,甚至是莱蒙都曾劝过陈伊万不要再梳着这两条麻花小辫,特别是她的舍友加闺蜜韩美琪。
但凡韩美琪完成了作业,一时闲来无事,就会绷起两条细眉,盯着对面的陈伊万,用手一扬撩拨起脑后飘逸的长发道:“顶顶洋气一姑娘,非得给自己弄这土里土气的麻花辫噻?瞧我这强迫症......”说着便已起身,不由分说,将她摁在身前,亲自动手利落拆了辫子变换了各种发型。
可无论韩美琪如何绞尽脑汁又怎么改,到了第二天清晨洗漱时,陈伊万都会默默梳回那两条麻花辫来,气得她瞪着一双杏眼直摇头道:“你可真是一条道走到黑呀!”
剪了麻花辫的陈伊万立在发廊里打了十足灯光的大镜前,细细端详着修成短发的自己。一时摇头觉得十分陌生不忍直视,一时又忍不住点头赞许尚能接受,就这样前后左右端详确认过多遍后,在一众店员的安慰下,才隐忍唏嘘着出了美发沙龙。
在陈伊万心里,她始终倔强着不愿意更改发型的最主要原因,大概是这两根麻花辫子剪掉后,曾经的许多美好记忆也许就不可再回头了。但那些已经远去的事物里有的内容却并不包括,比如莱蒙。这天中午,她突然接到了莱蒙打来的电话,约第二天下午一起碰面,地点是一家咖啡馆。
陈伊万按约定时间前往了咖啡馆。咖啡馆位于西梁高速发展中的开发区内,也就是大二那年,蒋文宇带她从学校实验楼顶天台上看过去的那片灯火辉煌的新区。这片新区从夜晚看去金银璀璨,但白天穿行在此却显得人迹稀少。多数是整片新启用的写字楼,更远处还有一些引进的无污染的合资工厂,虽然也有新建成启用的高档住宅小区,但多数是以开车进出,因此白天并不会像市区里那样往来穿行着繁忙的市井人群。
下了公交车,陈伊万几经询问走过几个街区后,在一个僻静小巷前,望到巷口处立着一块手工书写的牌子:咖啡巷。
这条小巷夹在前后两条街道的中央,原是行人抄近道的方便途径,却被有心人看到它得天独厚的价值,利用本处于背街劣势的门面开起了咖啡馆。
开发区里许多都是中外合资甚至独资的企业,率先登陆这里的管理层或高级技术人员都以外籍为主。时间久了,就有人发现了深处小巷的咖啡馆,除了各式咖啡还有简餐,是个兼顾了休闲、社交甚至生意的美好场所。于是口碑效应下,一两年的时间,客人来的多了,咖啡馆也跟着多了起来,再后来整条小巷就变成了如今的“咖啡一条街”。
穿过小巷里洁净的灰色水磨石路面,陈伊万向里刚走了几步就看到了她要找的咖啡馆:花园咖啡。
花园咖啡馆的门口顺着台阶两侧摆放了不少绿植。临近入口的平台上依着落地窗户更高低错落着摆放了许多不知道名字的花花草草,粉淡相宜,在虽已立秋却还有几分暑热的午后暖阳下,葱翠呼应着,视觉上一阵阵感到凉爽惬意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伊万顺着台阶而上,轻推开浅棕色的木门走了进去。
门厅里迎面亦摆放了一株高耸至屋顶的大型盆栽,围绕着这棵绿植,又以其他盆栽的花木造出了一个迷你的花境来。仔细看去,花卉以淡粉色玫瑰和小雏菊为主,经过精心修剪和打理,栽种在造型各异的瓶罐中,散出隐隐的花香。
陈伊万凝神驻足细细嗅来,一时间空气里又混合了现磨的咖啡香气,在空气里交融四溢开来,瞬间让在高楼林立里穿行了半天的陈伊万,有种身在世外的恍惚,心中不觉道:“难怪要叫‘花园咖啡’呢,算是贴切……”
正沉浸间,忽听有人从咖啡馆的一角唤道:“陈伊万,我在这儿!”
收了神思寻声望去,只见莱蒙穿着一件十分抖擞的粉色T恤,在靠窗一角的位置上,正扬起那张清秀阳光的脸庞,探身笑嘻嘻地向自己挥手招呼着。
陈伊万会心一笑,向着莱蒙走去。
店面的空间并不是很大,原木色的桌椅错落排列,目光所及就能看到咖啡馆里全部的空间了。
“呵呵,你来的倒蛮早。”陈伊万落坐后笑道。
“怎么样?我选的地方不错吧?”莱蒙十分炫耀地抬手旋了一个圈指着店面道,而后便眯了眼等待着被夸奖。
“你选的怎么会跑偏呢,环境是真好呢!”陈伊万再次环顾着如花园一般的咖啡馆,连连赞许道。
莱蒙满足一笑,忽又盯着陈伊万左右看了一看,稀奇问道:“咦,你终于肯把麻花辫给剪了?”
“你才看到呀。”陈伊万不屑着一瞥,掩了嘴笑答。
“我看短发蛮适合你的,看着干练。”莱蒙再次打量了一番正经道:“不过我得适应一下。”
“怎么?”陈伊万不解道。
“有点不大像你了。”
“不像我嘛,那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两人说笑了一阵,很快各点了咖啡和简餐,似有聊不完的话题。期间,陈伊万托着腮,脑补出各种知识所及的影像画面,静静听了莱蒙讲述了他这趟XZ之行的经历。
林林总总一番后,莱蒙不无感慨道:“还是祖国的河山最为壮美呀!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全部都走遍!”
“确实!”良久,陈伊万从莱蒙的XZ之旅中抽了神思回来,肯定地点点头道:“莱蒙,你的收获就是这些?”
“对呀,不然呢?”
“嗨……”陈伊万收了期许的眼神,拿起水杯喝心中笑道道:“也罢,也罢。我当还有什么美丽鸡汤呢……”
或许是莱蒙讲累了,陈伊万也听累了,两人注视着各自眼前的半杯咖啡,忽然陷入了沉默。
“陈伊万,你工作找得怎么样了?”莱蒙忽然将话锋一转,关切问道。
“哎!”陈伊万一提到找工作的事情便不觉有些头痛,抚着额角蹙眉道:“还以为你约我出来是真的聊天叙旧呢,结果你关心的也是这个问题。”
看了陈伊万无奈中略显低落的表情,莱蒙自然知道她的工作还没有着落,便扬了嘴角宽慰道:“没事,工作迟早都会有的。”
“但愿吧……”陈伊万垂头勉强应道。
“我说的是真的,你没发现吗?找工作这事跟找女朋友一样,得看机缘的。”莱蒙两眼闪了灵光继续安慰道。
“咦,莱蒙,看来你这趟回来果真是有收获呀,说话一套一套的。”陈伊万抬了眼帘瞅了瞅莱蒙道。
莱蒙却不理陈伊万的话,像是掩饰不住内心的某种喜悦,眼里释放出兴奋的光彩道:“那我可要告诉你一件事。这事吧,你不一定很开心,但你肯定会为我高兴的。”
“啥事?看你连眼角都乐开花了,一定是件大大的好事吧?”
陈伊万深知莱蒙是个喜怒都无法很好掩饰的阳光大男孩,看了他这一副喜形于色的夸张表情,闪了念赶忙问道:“你该不会是想通了吧?”
“什么想通了?”莱蒙一脸纳闷问道。
“去温州找苗苗了呀!你真想好了去做人家的上门女婿了?”
“陈伊万!你能别再往我的伤口上撒盐吗?”莱蒙一听到陈伊万的问题,便收紧了刚刚还绽放的一双浓眉,愁肠九转道:“我和苗苗的事真的结束了……”
陈伊万看到莱蒙少有这般在乎的愁容,知道可能说到了他的痛处,赶忙乖巧地收住话题,点了点头低声道:“苗苗挺可爱的,我其实还挺喜欢她的。”
不想这句话更说到了莱蒙的软肋,只见他沉了面,不甚爽利地大声道:“我是不可能跟着她一起回温州的。”
陈伊万被莱蒙这句话的声调吓了一跳,忙四下扫了一眼,发现并没有人在意他们的谈话,便换了自己去安慰道:“不去就不去嘛,看你激动的。”
“苗苗她让我感到压力太大了,……她家里的情况给我压力也太大了。”不等陈伊万继续,莱蒙便继续道,像是跟她解释,却更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
陈伊万听了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埋了头喝咖啡。片刻无言后又道:“依你这张牙五爪的个性,估计那样对你来说是有点难了。”
莱蒙用力点了点头。
陈伊万是能够感同身受莱蒙的烦恼,继续道:“咱们四年大学相处下来,我发现你和我实属一类人,喜欢自由自在,不大喜欢太多约束的。”
“对呀……”莱蒙撇了撇嘴角肯定应道。
“那就为咱俩一路人吧。”说着,陈伊万端起了咖啡杯,与莱蒙手中的咖啡杯碰了一下。
莱蒙被这一碰,似乎又很快忘记了提到温苗苗的烦扰。重新闪回了方才的一脸明亮道:“我跟你说,大一时,你那天跟我说你和那个‘珠穆朗玛’之子来着,我心里还真的有过好一阵子的失落呢,哈哈……”
听到莱蒙提到李梓,一丝猝不及防的伤感猛然掠过心头,陈伊万赶忙端起还未及放下的咖啡又喝下一口掩饰道:“什么‘珠穆朗玛’之子……,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失落呢?”
“真的呢。”莱蒙一脸认真继续道:“那时候刚入学,咱们班里就四个女生,你是里面最好玩的一个,长得小巧玲珑又爱笑,真的挺招人喜欢的。咱们班里好几个男生那时都挺喜欢你的,他们背后都叫你‘小龙女’。”
“啊奥……”陈伊万听了刚刚咽下的咖啡差点呛了嗓子道:“莱蒙呀,这个爆料着实有点晚呀,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说罢,便捂了嘴,闪了明亮的眼眸笑了起来。
莱蒙却更加一本正经又道:“嗨,我们那些男生们也是没个正形的,总之,你也算是咱们班的班花了,嘻嘻。”
“班花,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成了班花了,班花不是美琪吗?”陈伊万放下手里的马克杯,摇头脆声笑道。
“瞧瞧,我说的是真的,看把你给乐的。”
“我猜在你们心里美琪也是班花,对吧……”
“哈哈,对,你们四个女生都是班花吧......”
两人很快笑成了一团。
时光真是一把用功的刻刀,才刚刚翻篇的大学时代,此刻便已经成了他们话题里珍贵的回忆了。
服务生送来了简餐。两人点得一摸一样,都是海鲜意面。
闲聊着吃了片刻,陈伊万抬眼望了望总似乎隐着心事的莱蒙。心中反复思忖后还是张口问道:“莱蒙,我还是想问问你,你真的不打算去找温苗苗吗?”
“哎,陈伊万,怎么又来了......”莱蒙听了撂下叉子,长长叹了一声。
“算了,算我没问。”陈伊万也放下了手中的叉子道:“说实话,你虽然看着蛮高兴轻松的样子,其实我能看出来你有心事。也不想你真的日后有什么遗憾......”
莱蒙听着垂了头,心神凝滞着,闷声不响又捡起刚才撂下的餐叉埋头吃起面来。大口吃了一会儿又抬了眼,脸上浮出切切愁容道:“其实,最主要我觉得我还不够爱苗苗。”
陈伊万若有所思听着,低头用餐叉搅着长长的意面。
“也好,这样也好,她也不必把自己的一辈子交付给一个并没有那么爱她的人......这样对她、对我都好。”说完,莱蒙再挑起了一大口面奋力塞进了嘴巴里。
两人陷入了沉默。餐叉触碰着皙白的磁盘,偶尔发出清脆的响声。
莱蒙刚才的话,陈伊万全部都能感同身受,对于她来说何尝不是一样的状况。或许就如母亲所说,时间是所有无以解答的终极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