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京西路离开后,陈伊万按唐欣提供的住址前往她的家中。还在准备停车的出租车上,她便在傍晚的夜色中远远看到了唐欣,这是与她自高三毕业后时隔几年的第一次碰面。
唐欣原先的短发早已不见,挽了长发,露出前额高高的发际线,扎成了一条规整的马尾辫高垂在脑后。白色的短袖T恤在一侧肩头做了镂空设计,完美露出皙白的肩头,下身配着一条浅蓝色的直筒牛仔裤,脚下踩着一双裸色鱼嘴鞋,让整个腿部呈现出完美而笔直的线条来。那个在大院里看起来温和柔软的唐欣,此时看起来除了娇俏时尚外,还透着些许干练。再仔细看向脸颊,不变的仍是那双汪汪的大眼睛,在临近夜色的路灯下正望着自己,忽闪出久违重逢的光亮。
下车后,两个曾似姐妹一般的闺蜜略作迟疑便紧紧拥抱在一起。
“阿欣,你变得好漂亮啊。”陈伊万拉着唐欣的一只手臂,仔细打量了一番慨叹道。
“你也更漂亮了呢,伊万,短发好看,我喜欢呢。”同样向着陈伊万打量一番后,唐欣掩嘴笑道。
“我们太久没见面了……”两人手拉着手相互认真看过,那年紫藤架下最后分别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夜般清晰,太多往事齐涌上心头。
望着向自己微笑的唐欣,陈伊万忽然感到一阵内疚。自那日在李梓宿舍走廊撞见唐欣背影后,便再没有给她打过电话,包括母亲的葬礼也都没有告诉她。心中百味穿过问道:“阿欣,……你一切都好吗?”
“我还不错,能留在上海,我之前也有点没想到呢,呵呵……”唐欣牵着陈伊万的手一边向着小巷深处走去,一边继续笑道:“你来了上海真好,这个周末我好好带你四处转转,然后带你去吃大闸蟹啊……”
陈伊万一手推着行李箱,望着唐欣侧颜的笑脸,那些曾经的温暖历历在目。抿了嘴角点了点头道:“好啊,我们终于可以好好聊聊天了。”
唐欣闻言侧目看了看陈伊万,略作迟疑道:“是啊,你怎么好久都不给我打电话了?”
“我……”陈伊万忽感到身体重重向下一坠,顿了脚道:“我最近事情有点多……”
唐欣也停了脚步,沉思片刻,抬起那双水汪的大眼睛道:“没事啊,我就是逗你呢……以后记得给我打电话就好。”不等陈伊万回复什么,便拉着她加快了脚步道:“快走,回家我给你煮我最拿手的饭……”
陈伊万跟着唐欣顺着脚下的巷子转过了几道弯,来到了一栋旧式居民楼前。六层高的楼里并没有电梯,一路跟着唐欣与楼道里迎面而来的邻居连番打了听不懂的招呼,提着箱子沿着还算整洁的楼道踏步攀到顶层。唐欣租住的房子就在顶层的一角。
推开老式防盗门内红漆木门的一瞬间,陈伊万有些恍惚。
暗红色油漆将有些年份的木地板刷得分外洁净油亮,一室一厅的格局,客厅非常狭小。一张铺了米色线毯的两人位沙发床占据了客厅的主要位置,沙发床一侧摆着一个圆形的角几,旁边立着一盏落地灯,沙发对面是一个矮条柜,上面摆着平面电视和堆叠的书……一瞬间,陈伊万仿佛回到久违的唐欣那个在大院的家。那个家曾是陈伊万最喜欢去的地方之一。
唐欣妈妈是一个特别懂得生活的精致女人。家里收拾得永远一尘不染,在都还是水泥地面的家居时代,她的家便已经细心漆上了暗红色的地板漆,油光水亮。每次去时都需要把鞋子脱了整齐地摆在门口处。
唐欣家里,灯光永远都是暖色调的。无论顶灯还是某个角落的台灯,都泛着柔和的橘色暖光,映得屋里格外温馨雅致。尤其是客厅酒柜上一盏欧式台灯更是陈伊万的最爱,那是唐欣妈妈去欧洲出差时带回来的一盏古董台灯。高挑的乌棕泛光的古铜灯架支撑着乳白色的布面灯罩,布面质地虽厚却透光性极好,上面纹着暗色的花样,拢在那暖黄色的灯泡上更能衬出那花纹的立体感来。灯罩的四周一圈垂下像水滴一样长长的水晶,用手轻轻一碰,便卟啉卟啉轻声作响,跳跃出十分悦耳的声响来。
每次陈伊万都会站在那水滴台灯前痴痴地看上好久。别的同学都不能碰那只台灯,但唐欣每次都会让她偷偷地触摸和把玩那上面最吸引小女孩的水晶吊坠。看上好一阵子,又用手拨弄着,然后两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心满意足,会心着相视一笑后迅速地躲开了。
当陈伊万长大些时,曾多次跟母亲抱怨过家里装的那些如教室般锃光瓦亮的日光灯:“妈,咱们家的灯能不能变一变啊?我那点儿可怜的家庭环境建设科普,都是来自阿欣家啊!”
每次说完也都气得伊万妈妈咬牙切切道:“要怪就找你爸去!”之后,任陈伊万怎么缠着母亲也都无济于事。
环顾着唐欣精心布置的家,陈伊万驻足良久,往事如潮涌来,物是人非,眼里已蓄了泪。
夜晚,华灯初上,沪上万家灯火。
晚餐是唐欣特意包的素三鲜饺子,陈伊万吃了许多。闺蜜唐欣显然传承了她母亲的手艺,陷料的味道十分香鲜可口,这也是最近一个多月来陈伊万吃过最有滋味的一顿饭了。
晚餐过后,陈伊万与唐欣相对无言,默默收拾了餐具,坐在沙发上有的没的聊到了深夜。
陈伊万先洗了澡,站在卧室外的一米阳台上。九月的上海夜晚已渐凉爽,借着晚风,用手拨弄着半干的头发。从唐欣位于顶层的这间卧室阳台上可以看到大上海的夜景。四周错落林立的幢幢大楼里正洒下流光的点点灯火,辉煌的,暗淡的,温暖的,清冷的,科技的,炫彩的……一片浓郁的人间都市。
久久望着这片陆离的时尚之都,陈伊万的心里看到的却不是这片陌生烟火。她想着同样的夜晚里,星光明亮的小镇上,透着甜味的那片田野间,那里有等待自己的李梓。
眼睛又挪去远处楼宇间穿梭着的鎏金灯带,一时又想起那日蒋文宇将自己举起来俯瞰故乡西梁的夜景,时光荏苒,百味在心间游走着。回头望了望身后房间衣柜旁两只醒目的大号行李箱,陷入了沉思。
听到唐欣似乎已经洗了澡从浴室出来了,陈伊万转身进了卧室,掩了阳台的门。
唐欣的卧室比起客厅要宽敞一些。靠墙一侧是百叶门的白色衣柜,正中间是一张欧式的大床,床头顶上的墙面挂着一幅唐欣巨大的个人写真。照片中,唐欣穿着跟今天一样的白色T恤,飘洒的长发散下飞在一侧,灯影的处理下五官十分精致,像极了杂志上的某位封面模特。
“阿欣,这是给你的礼物。”陈伊万蹲在打开的小行李箱前,将傍晚前在南京路上给唐欣买的礼物取了出来。
“你不是已经带了西梁的特产吗?”唐欣立在一旁一边用刷子认真梳理着长发,一边惊喜道。
“特产嘛让你忆一忆家乡的味道,这个才是给你的。不过是我去南京西路临时抱佛脚买的,别嫌弃……”陈伊万调侃着笑道。
唐欣放下刷子接过了小纸袋,取出口红,望了望陈伊万一脸愉悦道:“临时买的也算数,总之有你的礼物收就行!”
“这是给李梓的……”陈伊万盯着行李箱中的另一个小纸袋似有些发神道。
“这个是……给李梓的?”刚才的笑意在唐欣脸颊作了短暂凝固,忽儿又拍了陈伊万的肩头玩笑道:“什么宝贝?让我也看看。”
“不给你看。”
“我偏要看……不对呀,陈伊万,我这个是你给李梓买时顺带给我买的吧!”
“才不是的……”陈伊万背对着唐欣笑道:“这次是给你买,顺带给他买的,哈哈……”眼睛余光扫去墙角唐欣那两只大号行李箱,早已含了泪。
“哈哈……”唐欣望着陈伊万的背影,也含泪道:“算你这回有点良心......”
高三那日,陈伊万给唐欣和李梓两人买了雪人冰棒,藏在校服里的往事,如昨日般重现。
取出了礼物,整理过行李,陈伊万坐在了床边。床侧一角的床头柜上摆着一盏十分熟悉的古董台灯,陈伊万出神望着那台灯。布面的灯罩上曾经的花纹都还如旧,却已明显泛了浅淡的黄,留下了时光的印记,抬手轻轻拨弄着灯罩坠下的水滴状水晶,还是小时候听过的那清凌凌的悦耳声音。
“阿欣,你家这台灯已经是古董里的古董了吧?得有多少年历史了。”
“是啊,我妈从古董市场买回来都有十五六年了吧,我们都舍不得扔的。”唐欣站在衣柜前,整理着两人要用的毯子枕头,侧目望了望那透着暖光的台灯应道。
“这上面的水滴怎么都掉了?”陈伊万发觉灯罩上缺了好几颗“水滴”。
“嗯……不知道弄哪里去了,反正就是找不到了。”唐欣道。
“看看能不能在哪里买到类似的再配上去呢……”
“估计是没办法配上的,我试着找过了……”
“肯定可以的。”
“伊万……”唐欣转过身来望向陈伊万,略作凝顿努力微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过日子了?”
“也不是……”陈伊万沉思道:“就是觉得不够完美了……”
良久,唐欣一面将重新罩过的枕头摆在床头,一面低头道:“你没听说过吗,不完美才是完美的……”
“不完美才是完美……”陈伊万心中微微一震,默然重复着唐欣的话。
房间里一阵沉默,唐欣在陈伊万身后悉悉索索地铺着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