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进入初中生活一段时间以后,所有的同学都熟的不能再熟了。我这个刚开始还装矜持放不开的个性也给时间打破了,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
当然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在李云海身上了。
我们之间的谈话也由刚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后来的随意插科打诨无所顾忌。我在他面前也没有了被当成白痴弱智的不好意思,遇到不会的题让他讲个三遍都是便宜他了,讲个十遍八遍也不觉得丢脸了。有时候为了报复他的毒舌,还会故意的装着听不懂,让他多讲两遍,看他口干舌燥的样子在心里暗爽。
我们班有个小学和李云海就同班的人,叫于芮。个头是我们班女生中最高的,虽然文化课成绩不怎么样但是体育成绩特别好,最后就是因为体育特长被县一中免试录取的。当时我和她关系还行,我还装作不经意的问过她:李云海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于芮说李云海是一个不愿意搭理别人的人,在学校,和同学们唯一的接触就是打篮球,平时不管男女,别说他理别人了,就是别人主动和他说话,他也是看心情决定是否要理你。
我震惊,这和我后面坐着的那位不像是同一个人啊。再说那么小年纪的孩子,哪来的那么冷漠,没办法,我不由自主的就在脑中上演了一出“一个可怜的孩子自小被虐待从而导致性格缺陷不愿意理人”的年代悲惨大戏。
我一边用悲天悯人的眼神无比同情的看着他,就差老泪纵横了。一边把于芮的话用无比悲凉的语气转述给李云海听,我说:“我看你这性格在我面前也挺开朗的啊。于芮怎么说你不爱搭理人呢?咱都是同学,你从小受过什么虐待或者受过什么打击,没关系,你可以对我说,我肯定会替你保密的。”
这个万恶的毒舌,先是用看傻子的眼神定定的看了我2秒,然后来了句:
“我没把你当人看啊。”
“······”
一句脏话,差点脱口而出!
我人生中最大的最悲伤的一件事情,发生在我上初二的时候。
我的爸爸,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位亲人,走了。离开我了。因为疾病。
爸爸走的并不突然,他走之前已经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院了。但是这个打击对我仍然是致命的,后来的好几年我都不能相信爸爸离开我了,就这样走了。
真的,我不能相信。
以前在文章中看到对心痛的描写,真的是太片面了,真正的心痛让你无法言喻。没有任何一种描写能说出那种痛。痛彻心扉,心如刀绞,毫不夸张。
那天我正在上课,毫无预兆的,班主任进来把我叫了出去,我出教室门第一眼就看到了舅舅。当时我还纳闷舅舅怎么在这里。舅舅和班主任都没有对我多说什么,舅舅带我走在路上的时候也是一句话都没有,不知是不是心有所感应,离家还有段距离的时候,我挣开舅舅的手,哭着死活不肯往前走。我那时候就在害怕,从心底害怕,我看着舅舅模糊的面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到家的时候,铺天盖地的哭声像海浪一样向我涌来。我的周围都是人,都在哭。只有那安排丧仪的没有哭,看舅舅把我领来了,把我拉过去,给我穿孝衣,束孝带,扎孝绳。
我那时候反而没再哭,愣愣的让他们摆布。我觉得自己的身体特别轻,轻的我觉得如果不是这些人拽着我拉扯着我,我会飘走。
我看着正屋中摆放的那张灵床,上面躺着盖着白布的爸爸。我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几步的距离,我却有种跋千山涉万水的劳累,我一步一步的,终于走到了灵床前。
我伸手掀开白布,看到爸爸闭着眼睛躺在那里。我的心开始一阵一阵的绞痛,我想抬手揉一揉,让它别那么疼,可我的手怎么也抬不起来。眼泪让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想擦一擦,可我却一动也动不了,我只好眨眨眼,把眼泪眨下来。终于,我又看清了。
我看见:爸爸骑着自行车带着我,我坐在爸爸的前面,手不停的按着自行车上的铃铛,铛铛铛铛的响了一路。爸爸高兴的看着我,我高兴的看着前面。那是我第一天上学,我穿着新衣服,背着妈妈用蓝底白花的新布给我缝的新书包,书包里放着写字本。我斜跨在胸前,爸爸带着我迎着风一路前行。
然后画面转向磅礴大雨,那是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离放学还有一节课,大雨已经哗哗的下了一下午了,一点停雨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越下越大。天很黑,风很大,时不时还有几声山崩地裂的雷声。坐在教室的我们都很害怕。那风声、雨声、雷声,天哪,我觉得屋子是不是就要倒塌了。
这时候有人敲门进来了。我高兴的发现,竟然是爸爸。他穿着一件藏蓝色雨衣,像一个天神一样从天而降。爸爸告诉老师,我从小最怕下雨打雷,要提前带我走。我开心死了,没等老师回复,我就赶紧的收拾好了书包走到了讲台上爸爸的身边。还是那辆自行车,还是爸爸带着我。那么大的雨,回到家,我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被淋到。
画面突然的就转到了爸爸一个人,他微笑的看着我,向我摆手再见。我想大声的喊他让他别走,可嗓子酸的难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想跑过去拉住他渐渐消失的身影,可脚就像是生根了一样,一步也挪不了。
我眼睁睁的看着爸爸渐行渐远,直到消失,直到我一头栽倒在地被黑暗吞噬。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度过的最初的那几天。我只记得我跪在爸爸的灵床前,一遍一遍的哭喊,直至声嘶力竭。可是这个人却再也不会站起来把我抱在怀里安慰我了。再也不会了······
遗体被拉走准备火化的时候,我发疯一样的扑上前,不让他们拉走。很多人上来拉扯我,劝慰我:让我听话,让爸爸安心的走。我不!我不能让他们把爸爸拉走,我知道他们拉走后,这个世界上,我真的!真的就再也看不到爸爸了,哪怕只有一眼,哪怕只是遗容。
我声嘶力竭、竭尽全力。像疯了一样拼命的扑在爸爸的遗体上,谁过来拉我我就攻击谁。我失去了辨别能力,我认不清我眼前的任何一个人,他们是谁,我一个也叫不上来。我只知道现在他们都是我的敌人,我要攻击他们!要不然他们会带走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我不要!我不要!
爸爸终是被殡仪馆的车拉走了,昏迷后醒来的我眼前只剩一个小盒子,装着爸爸的骨灰。
那一刻,我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