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笞是提醒也是赌
酒楼后院,不妙的氛围在蔓延。
“小姐换身衣服,付九等着小姐训斥。”
顾卿见她无动于衷,上前一步靠近她,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她不由自主往马车车壁靠,等整个人都被马车挡住,他方离她三步远。
“不说吗?”
顾卿紧抿着嘴唇,垂着眼睫沉默不语。
就当沈安歌以为他在忏悔反思时,少年抬首,扬起一个她无比熟悉的笑容。
一个前世他常挂在嘴边的凉薄笑容。
卸下了那累人的乖巧,他连语调都变得轻松起来,轻声道:“小姐不能与他成婚,让碍事的人从世上消失,不好吗?”
沈安歌心头一颤。
他原来……
想起方才她在月门下瞧见的画面,那时的顾卿就站在湖边,冷眼看着湖中的周景在挣扎,脸上就挂着现在这般轻松愉快的面容。
这才是顾卿原来的样子,这才是和前世一模一样的顾卿,她认识的顾卿。
“所以,你就下手杀他,逼迫一个不会凫水的人掉入湖中然后冷眼旁观?”沈安歌忍着大力呼吸的疼痛,质问他。
所以这就是他杀人的理由?她怎么忘了,他顾卿向来杀人不需要理由,更何况现在。
“我没有。”
“你还骗我!”
“杀他的不是我,他不值得我亲自动手,看他碍眼的人不止我一个。”
顾卿不以为意的笑了,若是他出手,周景根本等不到现在。
沈安歌手捂着胸口道:“你没有杀他,但你想让他死。”
“是”他承认的无比干脆。
“为什么?”
“周家保护不了你。”
沈安歌不可置信问道:“就因为这个?”
“小姐若和他成婚,便不会留在我身边,”顾卿直直看着她,眼神摄人心魄,“可小姐才答应过我,永远不会丢弃我的。
沈安歌终于明白,明白在雨雾中他的那句“付九明白了。”
他明白了,明白了为了将自己留在他身边,那只要有阻碍他的人或事,他都会不遗余力的处理掉。
哪怕,他不会亲自动手。
也对,哪里轮得到他亲自动手。
这个疯子!果然和前世一样不可理喻!
“那我呢?我如果碍事,你是不是也要……”
她抿了抿唇,“也要杀了我。”
沈安歌眼眶湿红,含着愤怒亦含着失望。
她没想到,顾卿竟然微微侧首,盯着她思索了半晌,方得出结论道:“我不会伤害小姐。我说过,小姐是时上待我最好的人,我愿意为小姐做任何事。”
捡他回来时,她不是没有想过他的伪装,也不是没有试探和怀疑过,后来想想他伪装也就伪装吧,总归要靠他在将来护住沈家。
一点小小的谎言无伤大雅,他在外生活难免圆滑。
可她没想到,顾卿的性子不是后天改变的,而是天生如此,他竟然对自己身边的人下手。
反正已经被看穿,他也不慌,索性接着道:“要怪,也只能怪他高估了自己,愚蠢至极又自不量力。”
“没有足够的力量,却妄想和太子争;明知不会凫水,偏偏选一个依湖而建的地方。这样不自知的人,以免以后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还不如现在就死,才是他最大的价值。”
一字一句,字字让沈安歌内心深深震惊。
对于他又一次重复自己的好,沈安歌已然分不清是真是假。
“所以,当初你拼死都要追着我的马车,是因为认出了我的身份,认出了这是将军府的马车,觉得将军府有利可图,才以命相赌,博得我的可怜?”
“是。”
“那……青奴呢?也是你装模作样地计策?”
她下意识不愿面对接下来的话,她怕,她怕半死都要救野猫的他是他装的。
“不是。”
“秋猎时,你是为我看管马匹的人之一,其他人看不出来我能理解,付九你会武,以你的能力,我不信你看不出草料有问题,马匹出了事,而我的马发了狂,谁都追不上来,只有你追了上来……”
话未说完,一个不是脱口而出。
“不是。”
沈安歌不信,猜测道:“但你知情?”
或许,他还借着这场事端做了另外的打算。
“是。”
“你救我也是故意?”
“不是……我提醒过小姐的,天气变换,最好不要再去狩猎,是小姐不听。”
他脸上坦然到一点悔意都没有,仿佛这样和吃饭睡觉一样理所应当。
“可曾悔过?反思过?”
“不曾,我无错,为何要反思。”
“你!”
沈安歌气的扬起了鞭子,举在空中。
“小姐要打吗?那便打吧。”
顾卿站着没动,甚至主动往前移了一步,脸上尽是讽刺的笑容。
鞭子而已,有何可怕?幼时在宫中,不也经常鞭笞他?
要疼,早疼过了。
受了她这一鞭子,就当结束这场以沈家为界的无聊游戏好了。
然而,鞭子高高举在空中,久久不曾落下。
沈安歌气急,眼眶已然湿润,泛红,眼泪在框里倔强的不肯落下。
眸子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她想起了今日自己说的那句,“有我在一日,你就不用回到以前的日子”,她想起了悬崖上他脱臼的手臂不肯放开自己的那一刻,还有喉间的血腥……
前世今生,都受他庇佑,握着鞭子的手发颤,如同千斤重。
静了许久,只听得见风吹过的声音。
下一刻,眼泪从沈安歌泛红的眼眶里落下,鞭子擦着顾卿的脸落到自己身上。
用尽全力,带着呼啸而过的风声,“啪”的一声响动,沈安歌腿上立刻出现一条红痕。
一瞬间,顾卿收敛了笑意,本在身后玩匕首的手指一顿。
“这一鞭,罚我识人不清,心软以至于引狼入室而不自知。”
沈安歌微微皱眉,咬牙忍着疼痛带来的颤抖,一字一句道。
“啪!”
又是一鞭落下,腿上两道鞭痕交错,触目惊心,少女皮肤娇嫩,哪里受得住这样的鞭笞,隐隐已经有了见血的痕迹。
沈安歌忍着剧痛,颤声道:“这一鞭,罚我心慈手软,明知是狼还要信任,险些酿成大错,我说过,有我在一日,你就不用回到以前的日子,所以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是我的错。”
眼泪模糊了双眼,她看不清顾卿的面容。
第三鞭就要落下,顾卿的脸色阴沉。
他抬手攥住了落下的鞭子,由于力道的惯性,鞭尾如蛇扭动,在他好看的下颌甩出一条显眼的红痕。
如同沈安歌的愤怒。
顾卿连眼都没眨一下,丝毫不知疼痛似的。
皱着眉定定看着沈安歌,嗓音阴沉:“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