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什么?
沈安歌躬身,发丝自动作垂落。他未开口,她就保持着躬身的动作。
这一礼是她应还的,比起那些毫无实意的重金,她想这才是包含她本意的一举。
前世,顾卿恶名在外,所以她活得战战兢兢,一度以为他比恶鬼更加旁人所惧怕。讽刺的是,重生一世,阴谋算计接踵而至,还比不上摄政王府里的“两年太平”。
她才终于知晓,人心远比恶鬼更加可怕。
或许如顾卿这般的真疯子,比那伪君子要坦荡的多。
顺着袖袍中的缝隙望去,那双鹿皮靴子就停在她面前,许久没有动静。
可沈安歌能感受得到,他微凉的视线始终是看着自己的,也不知试探还是审视。
她就这样静的等着。
直到他有了动作,骨节分明的手搭在她裹满绷带的手掌上,轻轻一压,让她收起了举过眉心的手。
“小姐是主,我是仆,何须向我道谢。”
顾卿稍稍弯腰,他凑过来的眼中没了方才的冷淡静默,取而代之的是发现了新鲜事物的兴味。
大抵是没见过有人诚心道谢吧,她猜想。
她不敢说这一世的顾卿比那太子好多少,但显而易见的是,他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都始终不曾伤害过沈家。
对沈安歌来说,这一点就够了。
“今日的事,你本就可以不来救我,待我丑相如郑禾茉那般暴露在众人眼前,我必定名声尽毁。”
说起此事,她到现在心中还有些许后怕,连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但她复又抬眸坚定的望着顾卿的眼睛,接着说:“到那时,等待我的只有两个选择,一,自戕;二,就是和房中的男人成亲。可是你并没有那么做,你救了我。”
当时房中就他和自己,若是再等等,有了外人进来,就会看见两人。
自己是将军府千金,以顾卿的聪明他不会不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两人成婚,沈家的兵权自然就是他最好的后盾。
他身为流亡在外的皇子,一心复仇,不可能不知晓此举带来的莫大利益。
可他依旧选择救了自己。
沈安歌再次坚定道:“你救了我,不曾让我受辱致死,我理应表达谢意。”
她的语气很轻,像是在话家常一般,而这个“死”字却在顾卿心里晕开一圈波澜。
还以为只是愚蠢的善意傻得天真,却不料心如明镜。
听见她说谢意,顾卿倏的笑起来,眯着好看的眼睛,“小姐既知,那这谢意怎可一句轻飘飘的言语呢?”
他的笑容半真半假,眼波流转间尽是不遮掩的贪婪,沈安歌一时分不清真假,像是蛰伏许久的野兽,终于找到契机。
不知为何,她倒也不担心,甚至笑容纯净问道:“那么付九,你想要什么呢?”
笑容一顿,顾卿止住了话茬。
他意识到沈安歌是在套他的话,并不回答,只是缓缓直起身子。开了口:“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小姐从未问过我的过往,却又留我在府中。”
顾卿是个警觉性极高的人,按恨绝的性子,现下还不是时机,她不能贸然戳穿他的身份,想了想天真的望着他,反问道:“我问了,付九会说吗?”
顾卿斜着眼看她,似笑非笑问:“听了之后会死,小姐还愿意听吗?”
“那算了,我可珍惜我的命了。”
沈安歌见好就收,没有一丝追根究底的想法,眼尾一挑,脸上颇有一分惫赖的意味,“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也不迟。”
他侧首看着她,眼神若有似无。
说吗?那必定是不可能说的。除非他和沈家之间,必须死一个。
这些话被他嚼碎在唇齿之间。
厚重的云翳被风吹散,方才躲进云层里的月亮显露出来。
两人之间的交谈止于此,有了片刻的安静。各怀心事,沈安歌率先打破了这份沉默。
“不好奇是假,我对一事有不解,今日你身手不差,为何当初在水云天后街,你会敌不过那些人?”
这个她倒是真的好奇,凭他的身手,是不太可能被断了双腿的。
顾卿收回眼神,问:“小姐这是怀疑我?刻意卖惨?”
沈安歌认真思索了一番,摇摇头道:“不是。”
自己重生而来,顾卿事先并不知她会出现在哪里,做戏的可能性不大。更何况,若是自己不出现,那他必定如前世一般,真正的断腿。
就在她以为顾卿不会开口时,淡漠的嗓音传来:“被人出卖,没来得及防备,中了毒。”
从水云天出来已久,但那段黑暗的过往也只是被尘封,如今的开口像是钥匙。尘封的东西得见天日,也让她得以窥探真相。
她以往的猜想落到实处,让人心惊。
“小姐这是什么神情?”顾卿打断她的思绪。
“难受的神情。”沈安歌抬起清澈的眸子,毫不避讳自己眼底的情绪。
顾卿原先的嘲弄,在见到她的眼眸时微微收敛,看着她半晌没有言语。
“我接受小姐的谢意。”
抬手置于空中,轻启薄唇道:“夜深了,小姐该去歇息了,今夜恐会下雨……”
廊下的光影逐渐暗淡,她是该休息了,叫云栀熬的药材也不知有没有放进桶里。
沈安歌点点头,说:“好。”
她转身走了两步,想了想转身道:“付九,你今日的故事还未说完,后来小狼和小狼的母亲怎么样了?”
灯火阑珊下,她认真的神情看向他。
顾卿沉默片刻道:“小狼的母亲大概会悔恨自己所做的一切吧,然后用匕首刺入自己心口,而侥幸活下来的小狼会在孤独和痛苦中过完一生。”
这个乱编的故事,她倒有兴趣的很。
灯笼的阴影摇晃在他脸上,烛光印入他幽暗的眼底不见踪影。
顾卿喉间闷着笑,反问道:“故事都会有一个咋完美的结局不是吗?所有的母亲也都是会为了孩子舍出性命不是吗?”
沈安歌在他眼里没有看见一星半点的笑意,只有凉薄的神情。
前世,她遇见顾卿时,他就已经是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了,关于宫外的过往只有谣传的只言片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包括他的生母。
沈安歌没有顺着他的话。
“不,不是这样。”
沈安歌抬眸认真看向他,轻柔的语气改写了结局:“小狼会经历很多事,遇见许多良善之人。他会变得越来越强大,所向披靡。”
所以,是他的生母为他留了一丝生机,他才能逃脱皇帝的杀意?
话已至此,她有必要再一次表示自己的想法。
望着沉默许久的顾卿,沈安歌抿唇轻笑:“付九,我说过,沈府不是斗兽场,更加不会是水云天,我们也不会是仇人,这句话永远作数。”
她的话,让他失笑。
她的态度又能代表什么呢?又能改变什么呢?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抹杀一切可能动摇他的存在,而眼下,就是杀了她。
但此时,他竟然有点贪恋这句“永远。”
沈安歌回到房间,并不担心顾卿是否会把她的话放心上。
纵使他再谨慎无情,只要将军府在这里,她就可以增加更大的筹码,以真诚相待,他没有理由拒绝。
思及此,因为事情的转机让她漫开笑意。
今夜廊下的谈话,本是有意试探他的所图,见没有机会,便改了方向。
在自己试探他过往的底线时,他没有如前世一般摩挲着自己后颈妄动杀念,就是最大的转变。
有些事,欲速则不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