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结束后,棠梨、棠楠偷偷从幕后撤离,钻进堤岸上一辆不打眼的马车里,消失在谈笑风声的人流里。马车沿着大道往郊外方向驶去,行了半个时辰,停在一片静谧幽深的竹林。竹林深处,有一间雅致房舍,正是她们姐妹的私人居所。
两人掩好门窗,轻声唤道:“夏姐姐,夏姐姐。”
夏和越掀开后帘,徐徐走出,轻应道:“两位妹妹,我在这呢。”
棠楠难得心平气和地同人讲话,“夏姐姐何时回到了中原?”
“替坊主办的事已经完成,西北边陲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我本该直接去跟坊主复命,偏又听闻你们与新来的柳姑娘交往过密,才不得不上门问个明白。”
“我们与她交好,实在是迫不得已。夏姐姐,坊主让我们抽签定刺杀目标,你可知道我们抽签抽到了谁?是谢璞院当家谢京瞻。”棠梨深深叹了一口气,最后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们姐妹相伴、怡然自得,怎么想做坊主了呢?”
棠梨解释道:“若是一开始便无出头之日,索性也不用去争什么。这几年我们姐妹也算风光,反倒有了步步登高的想法。尤其见夷姜、顾思乐、钟毓这些后辈迅速崛起,不免满心焦灼,担心我们姐妹容色衰退后再无立足之地。除了登上坊主之位,别无选择。”
棠楠补充道:“柳白樱的确是新人,但她精通毒理、善长易容,颇得坊主器重,直接掌管了闻空福祉,前途不可限量。跟着她,只是我们姐妹为自己准备的后路。”
“她到底什么来头?”
棠楠摇摇头,“只知道是抚州人,父母早逝,其他的一概不知。”
“坊主向来小心谨慎,只愿意将与谢璞院和乾元山庄有仇的孤女孤子纳入麾下,她一定也有来历。”
“没错,我们把最重要的事情忽略了。她短时间便取得了坊主的信任,一定与她的身世有莫大关联。她来自抚州,姓柳……莫非是闻空山庄的后人?”
“看透了这层关系,你们还争坊主之位做什么?况且在坊主的眼皮底下投靠她人,简直是犯了大忌。还是趁早切割,以免后患无穷。”
三人谈的投入,全然不察隔墙有耳。
子时,月半。
登封玉琼楼的天字乙号房内,孟松雨、谢无双、卫天雪看完表演后在此等候多时,终于等到蒋术奇和孟松承回来。
孟松承一进门便见孟松雨坐在谢无双的身边哈欠连天,“今晚的表演如何?”
困乏的热泪在孟松雨眼中打转,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挺好。人美、衣美、舞美,不虚此行。”
谢无双打趣道:“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高台看,把眼睛搞得又酸又痛,为了醒神还喝了两杯小酒。
“双儿,你累不累?”
听到这句,再累也值得了。谢无双心里满足,莞尔一笑,“不累。只有你平安回来,我才能睡的踏实。”
“事不宜迟,我们速战速决。”
等待多时,还没见云漠光回来,蒋术奇沉了一口气,在焦急中叙述调查结果,道:“高伯帆是白千玉的熟客,为了捧场常常一掷千金。黑鹳余部四处逃窜,由乌头帮接手,也是白千玉从中调解。八年积累,美人廊交游广阔,人脉比我们想象的强悍。”
“她为什么要杀云姑娘?”孟松承认为这个问题的答案至关重要。
木质楼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蒋术奇等待的人,回来了。
夜行衣装扮的云漠光悄然出现在门口,接过话题,回答道:“今晚跟踪我到闻空福祉的人……应该知道这个原因吧。”说完,她的眼神先落到孟松承那里,而后又飘到卫天雪身上。
被戳穿的卫天雪神色羞赧,可在蒋术奇面前不能露怯,连忙另想了个说辞,“云大夫和我派去的人是相同目的,一旦柳姑娘出来,便不能坐以待毙。谁知云大夫穿的夜行衣,我的手下不长眼,把你认成了柳姑娘别见怪。”
蒋术奇站起身将她迎进来,“有没有受伤?”
“没有交手。”
孟松承意味深长道:“云姑娘夜探闻空福祉,可有什么收获?”
云漠光自然知道这句话全为试探。既然孟松承暗中派人跟踪,说明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与柳白樱的关系,那么他是决计不可能放弃自己这块诱饵了。两人的目光如同铰链一般裹在一起,相互侵略,“傍晚时,我前往闻空福祉的药房,想购买天山雪莲,被无情拒绝。我气不过,自然要夜探一查究竟。”
这个理由不算牵强,孟松承继续问道:“最后你找到了吗?”
“这闻空福祉不过是一个空架子,众多房间都是空的,连库房都是。当然这都是表象,不排除里面有暗室隐藏的可能。”
孟松承有意试探道:“忘记告诉大家了,这位柳姑娘的真实身份让我查到了。闻空山庄已故管家柳望的女儿,柳白樱,基本已经可以断定,先前化名白晓樱混入乾元山庄的也是她,她是毒害谢老夫人的真凶。”
“她是为了引起薛荻的注意,短时间内取得她的信任。”卫天雪认真地在思考。
一旁的蒋术奇已经静默许久,每当推论向事实迈进一步,他都会观察漠光的表情。那些提前让他知情的部分,即将悉数被孟松承知晓。而那些藏在心间的延伸猜测,恰恰是漠光的忌讳。
“这么考虑没错,但薛荻在哪,这么多年是如何躲避众人的视线的?”薛荻的藏身之处是眼下最棘手的难题。孟松承下意识看向云漠光,捕捉着她脸上的细微表情,以此推断她是否知情。
只见她樱桃般的嘴唇轻轻抿紧、微垂的羽睫遮住瞳孔的颤动,讳莫如深,教人猜不透看不透。
实则云漠光的心情简直可以以一石击、生涟漪来形容。她猛然抬眼,锋芒毕露地质问道:“如果柳白樱真的是柳望之女,与薛郢毫无血缘关系,那她向谢老夫人复仇简直是天经地义,毕竟谢老夫人斩草除根的做法丝毫没有照顾到这些无辜之人。”
像被人揭开了底布,谢无双映在窗纸上的倩影不由颤抖。当年祖母的做法像一根鱼骨横亘在喉咙之间,令人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祖母非冷血之人,乃被时势所逼,是无可奈何之下做出的决定。”
“从谢老夫人的立场来看,也许是这样。可从柳白樱的视角来看,父母罹难,她经历的一切苦难都源自于此。”
当年之事,乾元山庄多有参与。云漠光的质问不仅令谢无双无所适从,更让孟松承感到被冒犯。他哪里肯让谢无双受这种委屈,便针锋相对道:“立场不同,对错相异,所以分清敌我最为关键。柳白樱选择做我们的敌人,那我们同她便是此消彼长、你死我亡的关系。同样,谁站到柳白樱一边,谁就是跟我过不去。”
“呵,孟公子是在威胁我?”云漠光一笑,目光反倒比先前更加坚定。
“云姑娘身在曹营心在汉,不得不教人提防。”
眼看双方气氛微妙,蒋术奇适时制止道:“孟兄,此话言重了。漠光从头到尾与中原武林纠葛毫无关系,纯属置身事外看待因果,有此一问,颇为正常,不如各退一步。”
孟松承还在气头上,压不下内心的烦躁,冷冷答道:“我实在没有蒋兄宽宏的胸襟。”
“那是,毕竟十八年前的旧事与梧桐谷也并无关联。”蒋术奇清晰的表达了自己的立场。他绷着脸,态度疏离,一反平日态度温和的姿态。
蒋术奇的反常另卫天雪喉头苦涩,只觉得那弯倒映在湖心的月亮忽然就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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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郁,星光暗沉。
远远瞧见安宁静谧的卫苑,卫天雪勒马缓停,骤感身心俱疲,索性将头贴在马脖颈上。
“天雪。”
见父亲披着薄衫背手伫立在门前,卫天雪连忙翻身下马,快步至跟前,“爹,这么晚了您还没歇息。”
“来,爹爹有话同你讲。”卫照知向她招招手。
卫天雪将坐骑交给马夫,跟在卫照知身后一路走进观止斋。她隐隐猜出爹爹要讲的话,心里更加惴惴不安,生怕最后的希望要被掐断。正想着,爹爹递过来一杯茶,“尝尝,信阳毛尖。”
她双手接过,捧在手心,茶盏质朴有力的温度传递过来,心下稍安,道:“是穆家舅舅去信阳带回来的?”
“是啊,花了一个月从信阳折返一个来回,为的就是取回遗失的这把弓。”卫照知手里的弓扎实遒劲,布满沧桑岁月的痕迹。
“这是……后羿弓?”
“嗯,是你母亲的陪嫁。”
“倒是辛苦穆家舅舅了。”
“都是一家人,不分彼此的。”
卫照知轻问,“天雪,可知道你的陪嫁是什么?”
“刀枪剑戟、字卷书画、金银财宝?”
卫照知讳莫如深地笑笑,“是比这更珍贵的东西。”
卫天雪不明所以,道:“那是什么?”
“爹爹先卖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今日孟庄主特地派亲信前来,约定一个月后下聘礼。”
卫天雪眼眶红红,央求道:“爹爹,孟松承根本不喜欢我,我和他之间是没有感情的,您知道吗?”
“天雪,不要让目光紧紧盯着现在没有的东西,要把眼光放得长远些,去想一想会拥有什么。感情的亲疏可以交给时间,不急不躁,缺点向来会钻浮躁的空子。我相信,孟贤侄不是无心之辈,对他的好,他会感恩的。”
“可谢姐姐怎么办?我没办法劝她放弃。”卫天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在孟松承和蒋术奇之间徘徊,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想要尊贵的地位还是丈夫的疼爱。
“谢璞院极度重视尊严和名誉,她会知难而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