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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落日故人情(中)

云海无极 周伽童 6151 2024-07-11 19:24

  日落西山之时,厨师团从萍水客栈收拾行囊,意欲归去。

  云漠光远远地跟在后面,一直送到城外五里,目送他们离开。

  和煦的微风轻拂过她腮边的发梢,微黄的原野散发着沁人的草香,令她想起天山九月的好时光。

  回到城里,拥挤的人潮迎面涌来,只是每一张面孔都陌生,令她深感孤独。忽然很想同柳白樱叙叙旧,恐怕唯有她可以理解想念天山是什么滋味了。

  遂调头出城,直追二十余里,可一直追到天黑,都未见厨师团的踪影。

  起初仅仅是奇怪,便逢路人、茶棚、酒铺就打听,都道不曾见过七人,内心有种不详的预感。

  苍茫的郊外,她开始焦急的寻找,直到弯月渐隐、曙光初生,才在一片偏僻的杏子林里有了收获。

  眼前的景象,印证了内心的不安。

  马匹不知去向,车辕断裂滚落在一旁,车身上下挂满了深浅不一的刀痕,行囊里的衣物、食物、特产被扔的到处都是,俨然是遇到了劫匪。

  继续往林子深处走去,一滴滴的鲜血挂在散落的叶片上,触目惊心。

  晨光初现,她抬头一看,发现在三丈远的粗枝上,七人衣衫带血的悬在树上。

  一瞬间,树林里失了声响。

  是的,柳白樱就吊在自己眼前,双目充血,死不瞑目。

  云漠光默默的走进,眼泪不自觉的滴下,后悔莫及。假若来得不是这样迟,兴许柳白樱还有活命的机会。

  她捡起一片树叶,挥臂一掷,绷紧的绳索应力而断,柳白樱的身体像失重的巨石跌落到云漠光的双臂里。此时她尚未发现异样。

  她将柳白樱调整成舒服的姿态平躺在地,让乍泄的晨光照在她冰凉的躯体上。

  她拉起柳白樱的手,痛心不已,“柳姐姐,对不起,我来晚了。”

  伏在柳白樱身上哭了一会儿,偶然意识到面前这位柳白樱的异常。握着的这只手,掌心滑腻,一块茧子都不曾生过,根本不是习武之人的手。而且身上的刀口整整齐齐,毫无反抗痕迹,怎么可能是柳白樱呢?

  但这张脸……

  是人皮面具!

  她摸向耳后,果然有人皮面具的破口,一张陌生少女的脸呈现在眼前。

  这不是柳白樱。

  柳白樱没死,眼前的这位姑娘仅仅是替代品而已,是计划中的替死鬼。

  冷血的算计令云漠光的双手开始颤抖,寒心道:“柳白樱啊柳白樱,为了复仇,无辜的性命你都肯牺牲!”

  林子外的嘶鸣声,令云漠光在悲痛中回过神来。她迅速将现场还原,躲在树上,等待来人出现。只见孟松承穿过树林,沉着脸盯着眼前的一切,“是谢思玄干的?”

  一人深深的埋下头,怯懦答道:“回禀孟公子,是谢二公子下的手,属下潜伏其中,不敢不从。”

  “那他问出什么没有?”

  这人疯狂摇头,“这几人都是平民百姓,吓得不轻,乱作一团,还没为自己争辩几句,谢二公子便杀光了。”

  孟松承咒骂谢思玄道:“真是废物。”

  调查的线索就此中断,而真正的柳白樱彻底脱身,不知去向。

  半个月后,福建清溪县的一个深夜,正值三更时分,全镇无不深眠。

  冷风皱起,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径自垂落,潜入了郭家祠堂。

  此人身段娇小,看得出是一名女子。她取走灵位旁长燃的蜡烛,在祠堂内选定地点,洒满油,点燃幔帐的一角。

  不知不觉中,火苗从祠堂内部逐渐燃起,待火势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时,刺客得意地大声喊出,“祠堂走水了!走水了!”声音尖细像划破长夜的一道雷电,将郭府上下统统惊醒。

  祠堂着火,临海山庄庄主郭元盛和夫人连忙披上外衣出了房门,不明所以的郭九凡、郭九拓两兄弟也闻声赶至。

  见众人齐聚,刺客乘机潜入郭元盛夫妇的房间,从胸口掏出一包粉末,悉数倒进满满的茶壶里,跳窗而出。

  刺客绕路到郭九凡、郭九拓的房间做了相同的事,随后遁入黑夜,消失不见。

  翌日后的杭州,风和日丽,鸟语花香,连绵的梅雨季终于迎来一个美好的清晨。

  云漠光同往常一样,在堤口候船,无意间听到身旁有两名江湖人士随口交谈。

  一人道:“昨夜郭家祠堂起火,郭庄主竟因此不幸殒命,你说奇不奇怪。”

  另一人道:“在下也听闻了此事,一代江湖豪侠如此落幕,实在令人唏嘘。这消息能靠得住吗?”

  一人道:“肯定没错,盖云堂的消息还能有假。”盖云堂是乾元山庄的堂口之一。

  另一人道:“那你我不如去清溪县吊丧,比起在杭州城漫无目的悠荡,去清溪县好歹能博个机会。要是有幸见到孟公子,说不定兄弟的苦日子就熬到头了!”

  乘船一路,罕见的头晕脑胀、头痛欲裂出现在云漠光身上。直到云漠光坐到蒋术奇塌前,仍旧心不在焉、芒刺在背。

  蒋术奇唤了她两遍才回神,关心得紧,“有心事?”

  云漠光点头又摇头,恍然一笑,“听闻昨日夜里郭庄主殁了,消息属实吗?”

  “嗯。世事难料,前几日还在孟伯父的寿宴上见过他,没想到是最后一面。”

  “我也是道听途说,是毒杀?”听闻郭元盛内家功夫极高,寻常高手根本近不了身。

  蒋术奇放下手里的书册,探身靠近答道:“刺客先是纵火转移视线,后在寝室的茶具里下毒,算准了火势一灭回房定会感到口渴,急切喝下杯盏内的茶水。不幸中的万幸,郭庄主的两位公子没有中招。”

  “郭元盛为人如何?有没有什么仇家?”她想知道更多的信息,来判断此事是否与柳白樱有关。

  蒋术奇垂下眼睛,认真地思索道,“郭庄主性子是蛮横粗鲁了一些,与旁人争执在所难免。但好在他品行端正,与人结不下深仇大恨。就算有,打狗也要看主人,总会提前给乾元山庄打个照面。”

  梧桐谷棋斋产业遍布南北,拥有宽广固定的消息渠道。之前云漠光向来对江湖繁杂之事漠不关心,蒋术奇便极少主动提起。

  “那会不会是郭庄主近年势力做大,不再事事听命于孟庄主,被除掉了呢。”她自然不是真的这么想。

  蒋术奇瞧她将罪责轻松地盖在乾元山庄头上,笑道:“不太可能。孟庄主是早就坐稳了大宋武林的头把交椅,德高望重,怎么会做这种自毁声誉的事情?何况郭庄主被毒杀的如此明目张胆、如此枉顾后果、如此尘嚣甚上。”

  云漠光将药推到他面前,“说的是呢,趁热喝药吧。”

  蒋术奇看似绷着脸,嘴角处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面前的少女不耐烦的模样真是可爱。

  等到药碗一空,云漠光依照往常检查他的指尖、脖颈和双足。这三处的皮肤上有她种下的标记,根据标记的颜色即可判断体内残留的毒素分量,方便调整解药的剂量。

  待到她的气息扑在面颊上,蒋术奇神情微恙,耳廓微红,“漠光,你诊断每一位病人都如此细致吗?”

  “嗯,一视同仁。”

  “这样不好,病人也分男人和女人,对待男人要保留距离,毕竟授受不亲。”

  方旭忙凑上来,“谷主,不如让我来。”他是蒋术奇的贴身亲信,两人自小相伴长大,感情甚笃。

  可蒋术奇的表情拒绝了他。

  云漠光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叹道:“以前你也不是很在意这些,上个药诊个脉什么的,肌肤之亲免不了的,这是江湖神棍的修养。”

  方旭扑哧一声忍不住笑出声来,“江湖神棍?”

  蒋术奇咳了两声,道:“你不是同我讲,现阶段是拔除末症,体内的大部分毒都散尽了,无须检查得过于仔细。”其实,他哪里是害怕她检查,只是那缩短的距离严重干扰他的神智。

  云漠光直起身来,轻应道,“说的没错。再过半个月,你就可以彻底摆脱,届时我便不必来了。”

  “不来了?”一道惊雷重重劈中他的心房。

  云漠光不住叹气,“半个月前见到卫大小姐,又听康伯讲了许多你与卫大小姐的青春往事,唏嘘不已啊。好在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卫大小姐一点也不喜欢孟松承。我想,若是你快些好起来,兴许能拦下他们的婚事。”

  蒋术奇一口气憋在胸膛,“漠光,你误会了,我有心上人。”

  云漠光一愣,气鼓鼓地问,“你变心了?”

  “卫天雪与我缘分已尽,这不是变心。”

  “你不喜欢卫大小姐了?”

  “是,你已经问过一遍了。”

  “可认准一个人不是从头到尾、从一而终吗?”

  “遇到正确的人,自然从一而终。但她只是一位遥远的朋友。”

  “遥远的朋友?”五个字勾起了一段久远的记忆。

  峰顶的雨猛烈得毫无征兆。

  几道身影从远处的山野飞跃而来,穿过雨帘,又攀附在岩壁之上,迅速钻入嵌入山壁的楼阁,躲在青灰色的屋檐下。

  同一片屋檐下,淌满雨水的脸孔上,荡着都罗融爽朗的笑,伯坤高雅的笑,勒喜无声的笑,柳白樱得意娇笑,薛檀枞冷峻一笑,云漠光灿烂欢笑。

  内心封闭的湖泊一下子翻滚出轩然的浪花来,拍打出强烈的思念之情。

  “漠光,在想什么?”蒋术奇发觉了她的失神。

  “想起了我从前的朋友。”

  “你不想知道我的心上人是谁吗?”

  隐约感觉到蒋术奇的目光盯在自己的脸上,云漠光不愿抬眼,“不想。”她起身开始收拾药箱,将工具包摆了又摆。

  “漠光,你心里是知道的,对吗?”

  云漠光的头扎的又深了一些,手上的动作缓缓停下来,“术奇,我不属于这里,你是知道的。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回到那个令我魂牵梦绕的故乡去。”

  她说完便夺门而出,在后厨的药房里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搬了个马扎蹲坐在药炉前,瞳孔逐渐失焦。

  药汤表面鼓起来一个又一个的气泡,又无休无止地瘪下去,像极了繁杂思绪在脑海里开锅的状态。

  顾晚晴小步奔走而来,“云姑娘,谷主许久不见你,还以为你半个月前的毒症没好全,忙遣我来寻你。”

  “晚晴姐姐,放心吧,我没事。调理了半个月,早就恢复如初了,现在是我自己想躲起来,寻个心安理得。”

  “谷主气到你了?”

  “是吓到我了。”

  “看来是对云姑娘表白了吧。”

  “没有,你别胡说!”云漠光的内心心虚极了,反复用固定的理由来搪塞,“他只是把我当成恩人而已。”

  顾晚晴轻哼一声,不服气的样子,“是呀是呀,你把你的恩人每日画成画呀!”

  “画画?画谁?”

  “画你呀!据我观察,谷主画了不下十幅你的画像呢。”

  临海山庄大灵堂。

  作为清溪县德高望重的江湖人物,前来凭吊的江湖人士芸芸是也,密密麻麻的队伍如同一条乌压压的长龙。

  忽如而来的西风吹得庭前的樟树沙沙作响,原来是孟松承一行五人乘烈马疾驰而至。

  二十五岁的孟松承一身玄青,五官周正、气宇轩昂,尽显世族风范。乾元山庄的未来继承人前来祭奠,浮躁的人群趋之若鹜地围了上来。

  “鄙人张志阳,擅使青禹阔剑,江湖榜上排名七十八,仰慕乾元山庄已久,希望能到盖云堂做事,还望孟公子能给个机会。”

  “孟公子,在下三清剑派弟子周轩昂,有幸见证了您与钟师兄的比试……希望……”

  “孟公子,在下刘昆明,家师三古道人,今日厚颜想跟您交个朋友。”

  “孟公子……”

  “孟公子……”

  这类人声此起彼伏,交叠在一起显得异常嘈杂,众多的字节撞在一起,反倒演变成一出闹剧。

  孟松承冷睨一眼,丝毫不想理会庸碌之辈的毛遂自荐,嘴角的绷直流露出无比的厌烦。贺然识趣,拨开人群为他开道,直奔灵堂。

  孟松羽吵吵闹闹了一天,才让哥哥同意她随队前来。万众瞩目的体验正是她享受的事情,蹦蹦跳跳地跟在最后。真是闷在家中半个月,外面的世界别样绚烂!

  这样欢乐的想法在进入灵堂后,瞬间粉碎。没有的哭声的灵堂,是毫无生气的消亡。郭九凡、郭九拓两兄弟跪在棺木旁,愁容满面,悲戚难捱,五官拧成一团,像两尊静止的泪像。

  想到不久前还跟他们追逐打闹踢蹴鞠,孟松雨也心情失落起来。她木然地对着漆黑的棺木、漆黑的灵牌鞠躬上香,像一只提线木偶路过灰暗的、腐朽的、绝望的终点。

  待他们拜祭完毕,临海山庄的管家刘师带领五人绕步至后院水仙堂会客。厅堂内,两张熟悉的面孔——任红英、凌鹏鲲,已等候多时。

  孟松承携一行人向山庄夫人郭夏氏正经行了礼,代父亲表达哀悼缅怀之意。

  柔弱无骨的郭夏氏杏眼婆娑,眼眶通红,一张轻罗帕子遮住半张脸,伤心欲绝地哭诉道:“元盛他,就这么突然去了,留下手无寸铁的我和幼子。江湖凶险,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与那些凶神恶煞的海盗积攒下来的恩怨,如何解决?”每说一句话眼泪便掉下来一串,眼珠里含着掩饰不住的惊恐。

  眼看临海山庄已露颓态,任红英、凌鹏鲲都暗自打着自己的算盘。凌鹏鲲本是郭元盛的得力臂膀,觊觎庄主夫人的美貌,更是觊觎临海山庄的庄主之位。任红英掌管的海头帮多年来屈居清溪第二,一旦吞并临海山庄的地盘,他这条地头蛇便是当之无愧的清溪强龙。

  但唯有得到乾元山庄名正言顺的支持,才能省去血雨腥风的麻烦。

  任红英见郭夫人久久未提正事,率先开口,“孟公子,天不可一日无主,临海山庄管辖七寨八帮,不可一日无庄主。若是两位郭少爷已长大成人,任某也犯不上操这份心。茶壶下的纸条字义猖狂的很,闻空出、尔等亡,闻空阁势力死灰复燃,形势逼人呐。”

  任红英的积极引起了凌鹏鲲的不悦。

  孟松承洞察到两人的小心思,不作理会,问道:“茶壶内的毒是什么,可有结果?”

  凌鹏鲲上前一步躬身道:“孟公子有所不知,这小镇子上哪有什么高明的大夫?请来的八九个大夫对此毒争执不下,场面简直乱成一锅粥。凌某认为,纸条上的字不过是佐证,这毒药才是实打实的证据。查到了下毒的歹凶,才好判断是不是闻空阁的余孽,免被有心人士钻了空子。杭州能人众多,凌某恳请孟公子将茶壶带回杭州查验,我等静候结果为妙。”

  “事关家父莫逆好友,查证真凶一事我自不会推辞。两位的拳拳之心,我会传达给家父。但有一事奉劝两位,家父绝不会允许临海山庄易主。想要称霸一方,还是另起炉灶为宜。临海山庄的屋檐可不是你们的登云梯。”

  任红英随即敛了行色,“孟公子尽可放心,忤逆乾元山庄的事,任某万万不会做。”

  凌鹏鲲也附和道:“凌某定会襄助夫人教导公子,以示忠心。”

  郭夫人稍感安心,抬泪眼向孟公子致谢。乾元山庄才是临海山庄能依靠的那座山,孟松承替她的幼子说一句话,任红英和凌鹏鲲再不服都不敢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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