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时分,天气突变,阴风骤起,雨涩淅沥,然善榉堂内灯火烛天。
贺然来回出入于善榉堂,禀告道:“公子,沿途没有查到云姑娘的踪迹。”细雨打湿了他的冠发,脸颊的毛孔里附着了厚重的水汽。
一炷香后,贺然又来报,“卫苑来信说,入住云商会馆的卫大小姐突然失踪了,找了两个时辰都没有发现。”
一个时辰后,贺然再来报,“风华堂的弟兄在云杉居附近见到过卫大小姐。”
现实不允许孟松承有半分犹豫,他即刻动身,道:“走,去云杉居看看。贺然,把蓑衣备好。”
“你要出门?”沈照晖扒住他的肩膀。
孟松承眉头一抬,“所有人都知道我醒了,躲也躲不了,这个节骨眼上,卫天雪失踪不是个好兆头,想办法把卫天雪安全带回来,比坐以待毙强。”
沈朝晖道:“说的也是,卫大小姐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云杉居附近,没准是发现了云漠光的行踪。”
阴沉的云朵将整个天空连成一片,既荒凉又广袤。几只飞燕从云层里绕出,俯身贴在路面上飞行,躲进云杉居矮矮的屋檐下。
潮气的侵入,令昏迷在地的卫天雪于突如其来的窒息中惊醒过来。她抑制不住地咳嗽了两下,然后捂住自己的嘴巴,将声音裹成一个闷雷,爆破在胸腔里。她花了一炷香的时间让自己恢复镇静,开始思考如何从这里逃出去。
她从没有来过这里,加之屋里几乎没有亮光,什么都看不清。所有的家具摆件都像极了模糊的影子,连抓她的人在哪里都分辨不出来。
手脚一动,才发现四肢早就被结结实实的绑住,想要发出声音,又发现嘴巴里被塞了一团布。
真是令人绝望的时刻。
好在她能蜷着身体向前拱一拱,但又不能太远,不然绑在腰间的那根绳子便会勒得她生疼。
然而,就在她向前蠕动半步后,原本完全挡住她视野的屏风,让出来一截狭窄的视线恰好让她看见了一张熟人的脸。
是云漠光!清幽的月光恰好照在她美轮美奂的面庞上。
这般蓦然惊喜的发现,令卫天雪心跳加快,想不到云漠光真的在这?
在发现薛荻和云漠光的半个时辰前,卫天雪正在理安山山口逗留,亲眼见到蒋术奇带方旭要出城,亲耳听闻云漠光葬身在岘山谷底的消息。
这个对她而言有利的“坏”消息很快就成了被自己攻破的谣言。云漠光这个消失的敌人兜了一个圈又回来了。
卫天雪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不甘心地嗯哼了几声,希望这微弱的抗议能给这些讨厌的人带来霉运,没想到竟将睡得清浅的云漠光惊醒了。
云漠光直起身子,目光迷失在混沌漆黑的四周,问道:“这里还有别人?”
薛檀枞轻声应答,“外面雨下得大,可能是别处的野猫进来躲雨了吧。”声音很是好听,清雅又富有磁性。
云漠光小声问道:“你还没睡吗?”
“我守着你,你安心睡。”
云漠光倒是想睡,起码梦里跟现实不同,是彩色的。但她一闭上眼,流动的鲜血像是粘剂糊在她的瞳孔里,失去的滋味令她恐惧,直言道:“我睡不着。”
“在想……勒喜?”云漠光的心思不难猜。
她点头,“只要闭上眼,我会一直想起勒喜、想起都罗,不知道该如何告诉都罗这个悲伤的消息。”
薛檀枞犹豫了片刻,握住她的手,“等回到天山,我陪你去见都罗,好不好?”
“都罗听得进去你说的话。”云漠光点点头,在手被握紧后挣扎躲开,混沌的视野里,蒋术奇的脸就在这时冒了出来,后背生出一连串的细汗。
“怎么了?”对云漠光似有似无的疏远,薛檀枞感到无所适从。
“没什么,想到一位刻意不去联系的朋友。”
“是蒋术奇?”
云漠光的神色变得落寞,“他一定知道我身死的消息了,不知道他会不会难过。”
见她如此担心另外一个男人,薛檀枞喉咙发苦、忍生醋意,试探道:“想要通知他不难。”
“算了,就算告诉他,也不过是让他夹在我和乾元山庄之间,处境尴尬罢了。白樱的腿……不能错过最佳的治疗时机,檀枞,带她回天山吧?”
薛檀枞最懂柳白樱的个性,刚强易折。她对身体发肤的完美存乎发狂的执念,挥之不去的疤痕会是一生无法释怀的污点。活在平庸的世界里,不如勇落黄泉。
“白樱和我是亡命之徒,在复仇开始之前,对两败俱伤、青坟尘荒的下场,早有心理准备。况且,带她回天山,还不如把慕容行云抓过来。”后面这句话落在他轻描淡写的口吻里充满了随意和戏谑。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她需要时间适应,但恢复健康最重要,我会尽我所能帮她渡过这一关。复仇一旦开始,无论成败,必须倾尽全力,终了绝不后悔。”
果然,他们之间的默契谁也触碰不到。
这时,云漠光又想起了柳白樱的话,扪心自问:杀红鹰,是她的目标,可杀孟松承,算什么?还没有调查清楚刺杀没藏歧的前因后果,怎么能认定这其中有孟松承的责任?
薛檀枞见她皱起了眉头,微笑着用食指指腹轻轻抚平,“烦心事这么多,哪利于身心恢复。”
云漠光这次没躲开他的触碰,迷迷糊糊的自言自语道:“有太多事情想不通,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相信你的直觉。”
“直觉?”云漠光沉思片刻,忽然道:“檀枞,这里不安全,我们得换个地方。”
雨夜里,一群马队奔驰而来,停在了巷子口。地面上传来沉重而整齐的步伐声和马蹄声,轰隆隆的,踩碎了夜里的宁静。十来个手持刀剑的青黑剑客,将云杉居团团围住。
迷离的雨夜,孟松承脚下寒风乍起,手下们自动分成两列,“公子。”
雨水顺着孟松承英俊的脸颊淌下来,折射出的冷调波光衬得眼眸一抹寒色。
“都围起来了?人在不在里面?”他朗声问。
“回禀公子,云杉居四周均已布防,未见可疑人士经过。”
“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冲进去。”
“是。”青黑剑客齐声应答,推巢而入。
孟松承提了一口气,踏入了云杉居。希望找到卫天雪,希望云漠光也在。
“回禀公子,此地无人。”青黑剑客迅速排查完屋内屋外,给出了一个令人丧气的结论。
孟松承取下灯罩,伸手摸了下蜡烛,灯芯还是热的。于是眉峰一凛,不对,分明是有人刚刚从云杉居离开。
于是孟松承吩咐道:“人刚走不久,还没走远。贺然,将我们带来的人分成两组。一组,分三队排查云杉居方圆五里的民居,扩大范围搜索。二组,拿薛檀枞、柳白樱、云漠光、卫天雪四人的画像,即刻动身沿途南下通知各堂舵据点,不得有误,见疑上报。”
贺然颔首领命,“是,公子。”
孟松承看着空荡荡的院落,心里不是滋味,沿着院落走了几步,忽然脚下低洼不平,便垂首查看。平整的地面竟有几块有烧灼痕迹的旧砖凸出表面,像是有意留在此地。他随手翻开,看到每块石砖背后竟刻着几个陌生的文字,方正复杂至极,由云漠光的出身地联想到是西夏文字。
由于西夏文是仿制汉字而造,且推行不久,能够习得西夏文的江湖人士可谓寥寥。忽尔,一个疑问在他心中油然而生,云漠光是云朝林的孙女不假,可父母是谁、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