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斯遇靠在窗边没有说话,她心里很乱。她和蔺昊确实是不熟的,她对蔺昊的了解也几乎全部来源于他人之口,她自己见的部分太少了。为私欲杀人的是他,为皇帝做忠臣的是他,觊觎皇位的是他,在危急关头保蔺珏一命的还是他。她实在不敢在这样一个复杂的疯子身上下注,太冒险的事,她向来是不敢做的。
看见许方的事她没再和别人提,她只等着宫宴的结果。若是蔺昊真的要做什么对不起大缙或是伤害蔺珏的事,她定会想尽办法阻止。
蔺端和祁斯遇隔了三日才又去了摄政王府。廖独不愧是个合格的政治家,一直都能在谈判时保持着客观理智。
“二位走后本王也好生思量了一番,大梁虽地处南方,又占着大燕的旧都,但因着流年不利,实力已不如从前。再者说钱帛粮食总归是有限的,贵国若是想要太多国库也拿不出来。条件有限,本王实在没想出什么好的方法。”
说到这儿廖独望向蔺端,语气也变了些:“不过燕王殿下这几日定是想出了两全之策的吧?不然您今日也不会来这儿了。”
“摄政王谦虚了。”蔺端不想同他打太极,干脆地将自己写好的条列推到廖独面前,“您看看吧,若是还不合适,那便再商讨。”
廖独对祁斯遇和蔺端也是有些信心的,他早猜到了他们会把目光放到黑森林上。他细细读过之后将绢帛原路推了回去,夸赞道:“燕王殿下果然是善治大国者,如此别出心裁,真是让人钦佩。”
蔺端不谦虚也不理廖独的话术,只问自己关心的:“摄政王意下如何?”
“我毕竟只是摄政王,最后的结果还是要交由陛下定夺。”廖独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明了了,是他妥协了。
蔺端起身说:“如此甚好,那本王便回去静候佳音了。”
二人出门前才又听到廖独的声音:“后日宫宴,二位定要赏光。”
送走他们的廖独却不好受。正如他说的那样,大梁正在战争天灾的消耗中日渐衰弱。但他接受不了这件事,他少年时便立志要将梁国振兴,如今他终于有了机会施展自己,国家却还是不可控地走到了屈居人下的地步。
金光盏适时递了杯茶上来,他比廖独略年长些,这些事比他见得更多,心里也就更容易接受。见廖独这副模样他忍不住劝道:“王爷不必如此挂怀,政治上从没什么绝对的输与赢。今日许是缙赢了,但我大梁也未曾输,我们的战神更是不曾输。”
廖独惨笑:“哥哥把整个大梁都交到了我的手上,若是十年后我只还给小圆一个残破的国家,我又有什么颜面去见他呢?”
“先帝在时,大梁已经在走下坡路了。”金光盏是近臣,说话也比旁人直接。“是您,是您给许良带来了春天,也是您重回临邺,给临邺、甚至给整个大梁带来了希望。这天下若是没有您,大梁的泱泱沃土早不知改姓什么了。”
金光盏说得很是激动,但他说得没错,这天下若是没有廖独,怕是三家都会归了缙。
廖独像是在自说自话一般:“可是没用。我知道政治从不是为了你死我活,最重要的是妥协。我也知道两国邦交就是欺来骗去争取利益,从没什么君子可言。
我学治大国如烹小鲜,学四书五经骑射兵法,甚至还学为帝者的平衡之道。可我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却还是没办法争个赢。”
金光盏叹了口气没有再劝。廖独身上的担子太重了,只有梁国人才能切实知道先帝到底留了个什么烂摊子给他,也只有身边人才知道他过得究竟有多辛苦。
离开了摄政王府的祁斯遇也有些不好,她正偷偷大口喘着气。这几日她时常会胸闷喘不过气,只是她不想麻烦他们,也怕他们过分担心,一直不曾说过。
蔺端起先也是没发现的,还同她说着不重要的琐事:“等下去前面买些猪肉脯回去吧,我瞧着姐姐很是喜欢。”
“好啊。”祁斯遇费了些力气应道,与此同时溜出来的还有那声掩不住的咳嗽。
“怎么突然咳嗽了?”蔺端说着微侧头去看她,可祁斯遇来不及回答就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蔺端匆匆扶住祁斯遇,大喊了一句:“阿遇!”
好在两人没走出多远,摄政王府的马车很快赶来将她们送了回去。
看病的大夫也是打摄政王府跟来的,号脉时他不住地皱着眉,过了许久才对一旁焦急等待的众人说:“老夫久居内宫,并未医治过太多习武之人,当时为小郡王切脉也全依着对陈少侠和燕王殿下医治所得那点经验。
当时陈少侠是背部的伤最为严重,一整条伤口几乎横贯了他整背,可他只在床上趴了两日就下床了;而燕王殿下胸口中了一剑,虽说有东西阻挡了一下,但那黑衣人的内力也伤到了他,可他次日也能下床喝粥了。
何况医治小郡王的又是沈神医,所以听说他四日下床时老夫并不觉得时间上有什么不妥。但今日看来,事情却不如老夫想的这般简单。”
许是大夫年岁大了,平日又久居宫中,说的话是既迂回又啰嗦,惹得陈桥有些不耐烦。
“我们都很关心公子到底怎么样了,若是有什么还请太医您就直说吧。”
太医收了诊包,然后说道:“虽说祁小郡王当时用的是极好的金疮药,这几日喝的也是极滋补的药,但这一剑伤得还是太重了。”
说着他叹了口气,“老夫不敢危言耸听,可小郡王此遭着实是伤得不轻。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这一个月都好生养着,莫着急莫动怒更莫动武,若是恢复得慢的话,恐怕得到明年春日方能像从前一般。”
听这话陈桥陈厌反而松了口气,还好没有变得更糟。
“那阿遇何时能醒?”蔺端的焦急已经减了些,发问时也平静了不少。
“最迟不过今天晚上。老夫已瞧过沈神医的方子了,很是精妙,小郡王这些日子也不必换药,依着从前吃便是。”说完他向众人行了一礼,“那老夫就先告辞了。”
陈桥起身将太医送了出去,蔺端看着屋中沉默的众人最先开了口:“实在是我不好,整天同她在一起也没发现。”
“你有什么可怪的,不过是我们都觉得阿遇是打不倒的,所以才没发现罢了。”蔺妍说得很是难过,她心里也在自责,明明货真价实的伤口都瞧见了,心里却还相信祁斯遇是铁打的人,稍稍养养就好了。
陈厌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自觉地拿着药包去了小厨房。而一旁的李亦仁则是不好说些什么,蔺端蔺妍内疚,因为这更多是家事。旁人的家事,外人没什么可参与的。
屋子里沉默了一阵,直到祁斯遇醒过来。多亏练了这么多年的武,她醒得比太医预料得还要早些。
祁斯遇见姐姐和几个表哥这副模样,心里也有些不好的感觉,但她还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你们怎得这个表情?难道我是得了什么绝症吗?”
“不准胡说。”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陈厌最先开口止住了她的话。“莫要胡思乱想,不过是伤没恢复好罢了。”
蔺端也接过话想让她放心:“确实。太医也说虽然伤得有些重,但好生养到明年定能痊愈的。”
闻言祁斯遇点点头,然后看向蔺妍说:“我有些事想同姐姐说,你们能出去一下吗?”
几人很快离开了屋子,蔺妍还握着祁斯遇有些冰的手,轻声问:“怎么了?”
祁斯遇把蔺妍的手握得很紧,话中却故作轻松:“也没什么,只是想到姐姐要嫁人了心中就有些难过。”
蔺妍看着调皮的祁斯遇笑笑,祁斯遇心里想什么她猜不到,可祁斯遇这副模样她却是熟悉得紧。
“这是又有什么纠结的事了?”
“我想回安南了。”祁斯遇嘴上说着想安南,私下却将蔺妍的手握得更紧了。
蔺妍愣了一下,她先前是没想到祁斯遇会说出这句话的。但她比祁斯遇坚强得多,眼眶都没怎么红就应了下来:“既然想家了,就早些回去吧。”
祁斯遇也没推脱,只是说话时慢吞吞的:“我打算姐姐大婚之后就回去了,估计新年会在安南待上几日,之后就要立刻回中都了。”
祁斯遇将预想的行程交待得很细,蔺妍听着时间就知道祁斯遇对自己的身体还有数,如此一来她心中不舍就少了些,反之是欣慰多了些。能长长久久的陪伴自然好,但两个人都能平平安安更好。
“你在担心景平对吗?好像自我那日说完大皇子要选妃的事你心里就有些急切了。”蔺妍是比蔺珏小些的,但两人生辰实在没差多久,蔺妍也就一直不曾叫一句堂哥。
祁斯遇点了点头:“舅舅既然已经有了让老大立刻娶妻的意思,中都的事就不得不要重新考虑了。”
蔺妍却比她看得更透彻些:“也许大皇子的婚事政治意味并没那么重。他都快二十六岁了,就算他还在西边没回来,也早该成亲了。”
祁斯遇没说话,但面上似乎好了些。见祁斯遇听进去了蔺妍又拍拍她的手说:“但是阿遇,姐姐同你说这些并不是希望你留下来或是怎样,姐姐只希望你能多放过自己,你也是会疼会病的血肉之躯,所以千万别把自己当成是打不倒的人。”
曾用来说陈厌的话又回到了自己身上,这让祁斯遇有些害臊。同时她心里又无比感谢蔺妍,她心里也清楚,蔺妍内里是极强硬的人,只是几乎将温柔都用在她身上了。
“谢谢姐姐。”祁斯遇思考了许久还是说了这么句干巴巴的话,好在蔺妍并不在意,反倒拍拍她的手说:“你好好躺着休息,姐姐去给你做些栗子桂花饼吃。”
祁斯遇点点头,随后望着蔺妍的背影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晚膳是蔺端亲自端进屋里的,一碗白粥和一小碟白水煮菜让祁斯遇几乎以为自己是逃荒而来的难民。她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问:“端表哥,是哪位神医说给病人吃这些的?”
蔺端把餐盘搁在了一旁的桌上,又扶着祁斯遇坐了起来,他拿起小勺舀起粥时才答道:“陈厌说的,让你今晚吃的清淡些。”
祁斯遇不情不愿地喝下了那一勺温热的粥,随后她的表情却不那么难看了。但她担心是自己生病味觉出了问题,带着些不确定问:“粥是咸的?”
“姐姐她事先抓了把牛肉粒铺在碗底了。”蔺端说着搅了搅碗中的粥,然后才接着喂祁斯遇。“她还给你做了不少糕点饼子,待会儿我给你拿些半夜吃。”
这下有了盼头,祁斯遇吃得也乖了。待到蔺端喂完了最后一勺给她擦净了嘴时祁斯遇才开口谈那些略沉重的事:“后日的宫宴我恐怕是去不了了。”
蔺端对此事已有了预料,只点点头说:“不去也好,你这几日就好生在床上养着,想吃什么玩什么就同我说。”
“一定要打听清楚那个人的身份。”祁斯遇还是不太放心,忍不住又叮嘱一番。蔺端心头已隐隐泛了酸意,但他还是点头应下了。
不等蔺端说话祁斯遇又说了件更重要的事:“我想等姐姐大婚之后就回去。”
蔺端心头的酸意终是忍不住要溢出来了,他把手里的餐盘又放回了桌上,也不再想着收拾碗筷。
“你就这么担心二哥吗?”
蔺端问得很是直白,连一向迟钝的祁斯遇都感受到了他心中的不快,立刻解释道:“宴行,我不想让谁为我们的抱负牺牲,你能明白吗?”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路途遥远不说,你的身子经得住路上颠簸吗?”说这话时蔺端不自觉拔高了些音量。
祁斯遇倒没想到蔺端考虑更多的是她的身体而不是她的选择,回话时底气都有些不足:“我有,我本就打算慢些回去的,还想着如此正好还能像从前一样在安南过年。而且这些我也和姐姐说过了的。”
蔺端看着这样的祁斯遇心中鼓起的气就泄了一半,他别扭地偏过头说:“还真是拿你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