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走的。”陈桥说得干脆,“你让我去找自己想要的活法,但我想要的就是和你在一起,就是陪着你。我早就找到自己想要的活法了,也很满意,所以你不用劝我了。”
祁斯遇也没有非要他走的意思,直接点头说:“好,我支持你的决定。”
“我不会走的。”陈厌也终于开了口,“祁年,你还需要我,所以我不能走。”
祁斯遇忍不住笑他:“阿厌,怎么连你都开始耍赖了?”
“我没有打算要和你分开,你现在这样,我没法放心。”陈厌说,“这也是我想要的生活。”
“那裴姑娘呢?”祁斯遇问得无奈,“阿厌,难道你非要等到我死了才能安心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吗?”
“别瞎说。”陈厌又让她避谶,“我会把裴姑娘请到中都来,如果她愿意的话。”
祁斯遇这下是真心笑了,“看来都国公府也要有喜事了。”
陈厌有点害羞,“嗯”了一声就快步出去了。陈桥看着他这样,忍不住和祁斯遇说:“真没出息,对吧?”
祁斯遇却说:“二哥莫笑大哥,你也会有这么一天的。”
陈桥只是在心里说了一句:早就有了。
为了送临阳侯,祁斯遇终于出了次宫。李博站在城门口,她看了看李博身后单薄的队伍,轻声说:“没想到只有我来送您。”
“我早想到了。”李博反倒不在乎,“早在当初您跪在殿前,我提着剑走进去的那一刻就想到了。”
祁斯遇带着点困惑摇头:“斯遇不明白。”
“但我一早就明白,前朝的剑斩不了当朝的官。我是先帝的孤臣,自然只成得了新帝的心腹大患,这点不论谁登基都一样。更何况现在要登基的人是太子,当时杨家出事,可是我带人去屠的。太子向来和杨子书交好,心里恨我是应该的。也只有您心软,肯为杨家跪,肯为我说情。”
“临阳侯,西北不是一个好地方。”祁斯遇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劝了这么一句,好在临阳侯半点也不介意,还说:“但总归是个能活命的地方。小郡王,别替我难过了,不值得。”
“可这世间的事,也不都是一句值得不值得就能概括的。”
这下轮到李博叹气了,李博忍不住和她剖白:“当年叶将军的事,我也参与了。”
祁斯遇愣住了,但最后也还是说:“不管怎么样,还是希望您一路平安,万事小心。”
李博知道她说的是叶远,当即点了点头,还劝她说:“好了,这外面风大,您也早些回去吧。”
“走了。”
离着孝期结束的日子越来越近,蔺珏也越来越忙了。晚膳的时候他突然和祁斯遇说:“阿遇,刺客抓到了,是许方。”
祁斯遇被他说得云里雾里,“什么?”
“这次刺杀父皇的,是许方。”蔺珏慢慢说着,“朕会把他处以极刑,然后再将尸首送往梁国,将此事彻底做个了断,也好让所有人都闭嘴。”说完他抬头看了祁斯遇一眼,“这也是我能为大哥做最后一件事了。”
祁斯遇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说:“也好,许方从此就不必被这世间的事所牵绊,可以彻底自由了。”
“恐怕很难,他是个未亡人。”蔺珏轻声说,“说实在的,那些守陵的人就是这样,带着些莫名其妙的忠诚和坚持,叫人看不懂。”
祁斯遇却坚持说:“他会自由的。”
蔺珏也忍不住问她:“他带了那样的消息给你,你不怪他吗?”
“不怪。”祁斯遇摇头,“不单不怪他,也不怪大表哥。他最后不但没有用我去博弈,还把真相告诉了我,对他来说,其实已经是但行好事了。”祁斯遇说完还笑了一下,“况且连珏表哥都说我的出身不该死,那把真相告诉我的人又怎么会该死呢?”
“对。”蔺珏重重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说完他突然又叹了口气,像是有点难过似的:“只可惜你和老三。”
祁斯遇直接没认,反而问他:“我和端表哥怎么了?”
蔺珏也有点真心问她的意思,“只是阿遇,你要一辈子都叫我表哥吗?”
“叫不叫二哥重要吗?”祁斯遇说完笑了一下,然后又在起身之前给这句话添了个称呼:“二哥。”
“算了。”蔺珏听完这声反倒有点后悔,“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我吃好了,先回去了。”
祁斯遇什么也没叫。
越王大败的消息终于入了中都。祁斯遇看着他们商量出了处置越王的办法,最后也没人敢说越王是谋反,都只说他是被奸人蒙蔽才会起兵勤王。他们保留了越王的王爷封号,但褫夺了他的封地和财产,还要求他离开越州,到更偏僻的黔地去。
这件事议了很久,到后来祁斯遇在旁边看热闹都看得有些困乏了。只是白尚书令最后的话又让她打起了一点儿精神:“小郡王是嵘太子之子一事已经在中都刮起风来了,殿下还是要早做打算,避免传言误国。”
他这话倒是没错,毕竟此传言现世,对蔺珏也好,对祁斯遇也罢,都算不得好事。
果不其然,没过两天,蔺珏就收到了一堆弹劾祁斯遇的折子。大多说的是无风不起浪,让祁斯遇无论如何也得避讳一下,免得冲撞蔺珏。
祁斯遇翻看着折子好生无奈,“这我怎么避讳?立刻离开中都吗?只怕我走了,他们也得担心我要去别的地方东山再起吧。”
“你不必理会这些。”蔺珏不在意,“等我登基了,给你封个异姓王,一切也就都迎刃而解了。”
祁斯遇却又想到了有意思的事,“这里面有凌珑吗?”
蔺珏倒是没想到祁斯遇会单单问起这个许国公世子,想了一下,说:“这里面有一本是御史台联名上的。”
“意思就是有呗。”祁斯遇摸着自己的下巴,说:“其实我现在都搞不懂他当年为什么要立刻站出来踩我,我分明和他没仇怨啊。”
“这世上有人爱你,就有人恨你,也不稀奇。”蔺珏往旁边推了推那堆折子,又问她:“姑父说要请辞回安南,你觉得我该同意吗?”
“让他走吧。”祁斯遇叹了口气,“我爹被困在这儿这么多年,也该让他喘一口气了。”
“我一度以为你也会走,以为你会从此隐姓埋名,做回女儿身,去找自己想要的自由。没想到你真的会留下。”
祁斯遇后知后觉,“你一直说要封我做异姓王,不会是在留我吧?”
“是啊,你怎么才发现。”蔺珏有点无奈,“但不论如何,我很高兴你能留下来。”
“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别人。”祁斯遇摇头说:“我只是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蔺珏带了点笑意,说得真心:“为了什么都好。”
“你这几日去汶曦那儿了吗?你让临阳侯离开,她应该会难过吧。”
“她不见我了。”蔺珏苦笑,“我早就想到了的,有得必有失,这也是我应受的。”
“你俩要是成了怨偶,也挺遗憾。”
“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还是先让她成为皇后再说吧。”
日日听着他们议事,祁斯遇也觉得有些无趣。再加上她又惦记沈予酒,才好些就出宫回都国公府了。
沈予酒也惦记着她,才见到她就要给她把脉。只是沈予酒越是给她把脉,面上的表情就越是不好。祁斯遇对自己的病情也是一知半解,看她这样忍不住问:“怎么了阿酒,很严重吗?”
“是很奇怪。”沈予酒的手依旧没收回来,“哥哥的脉象非常紊乱,但似乎又很稳定。只是我不懂师兄为什么要让你保持这种状况,这似乎不是爹爹的治法。”
“他也没同我说,但我没觉得哪里有不舒服,应当也没事。”
“我一会儿去看看师兄开的药。”沈予酒自告奋勇,“看了药我就能知道一些了。”
“我们小阿酒果然是天才。过不了几年,你师兄可就要被你比下去了。”
沈予酒笑得有点害羞:“我不在乎什么天下第一,我只想治好你。”
祁斯遇揉了揉沈予酒的头,只觉得沈予酒真的长高了、长大了。她在倒春寒的冷风里叹了口气,突然想到:沈医也走了五年了。
回来的第一天,她久违地做了噩梦。这次倒是没梦见什么恶语相向的母亲,或是面目可憎的生父,以及冰冷血腥的战场。
梦里只有沈予酒在哭。
那个沈予酒好小好小,好像比八岁还要小。听着下雨天的雷声,哭得很无助。
听见她的哭声,祁斯遇一下就醒了。她立刻穿上了鞋,想去隔壁看沈予酒。但还没等走出去,她就清醒了,那只是梦。况且沈予酒真的已经很大了,早就不再是那个害怕打雷的小姑娘了。
知道祁斯遇进宫的时候蔺珏就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知道祁斯遇是来和他吵架的。新龙袍才改好,他正试着尺寸,祁斯遇就进来了。
他担心祁斯遇的身体,也不想这么快就和祁斯遇吵架,还像平时一样问了祁斯遇一句:“这身如何?这颜色,衬我吗?”
祁斯遇笑了一下,说:“挺好的。只是珏表哥,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蔺珏站定在那里,笑得有点无奈:“非得现在说吗?阿遇,我们不是非要把这一刻的好破坏掉不可,对吧。”
“珏表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不好。”祁斯遇也有点无奈,“吵架也不是目的,这些都不是目的,我只是想让他回来。”
蔺珏看着她,缄默不语。
“珏表哥,舅舅已经死了。”祁斯遇叹了口气,但还是边说边迈上了台阶,她一步步走向穿着龙袍的蔺珏,又说:“眼下的事都已经平了个七七八八,于情于理,端表哥都该回来了。”
蔺珏看着她,终于开了口,“阿遇,你又要反悔了吗?”
“我哪有什么可反悔的。”祁斯遇在他面前站定,然后伸手把他摁在了龙椅上,“这江山总归是蔺家的,这皇位也准是珏表哥的。祁年从龙之功,万死无悔,怎么会在功未成名未就时反悔。
我只是希望大家都能活下去,像我们最开始说的那样。不管旁人如何,咱们三个要相依为命,相互依靠,好好活下去。珏表哥,我只有两个哥哥了。”
她最后那句话很打动蔺珏,但也让蔺珏更难过了。“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冷血、这样不顾兄弟情谊的人,对吗?”
还不等祁斯遇回答,蔺珏就又惨笑着说:“也对,我这个杀兄弑父之人,又能算是什么好人呢。”
祁斯遇只是看着他摇头,像是在辩驳,也像是在安慰他:“可我一早就说过了,二位表哥谁当皇帝于我来说没什么两样。我只是臣。”
这个“臣”字被祁斯遇咬得很重,“不论这皇位上坐着的是谁,我都只是缙国臣子,都只会是蔺家的家臣。”
“可你帮他争过!”蔺珏的眼眶也发红了,“如果一开始就可以选,你还是希望老三来坐这个皇位对吧!”
祁斯遇摇头:“我从来就没想过要他做皇帝,我只希望咱们仨都能活下去。孤家寡人,哪有那么好做。”
“你问过老三想不想吗?”
“我没打算给他选择。”
“我也许真的会杀了他,就像对大哥那样。”
“你不能。”祁斯遇说得斩钉截铁,“外面的传言还没停下来呢,他们都在说我是嵘太子之子。如果端表哥死了,我也会这么说,到时候这个皇位可就真的不一定是谁的了。反正我之前已经说了那么多年的谎了,欺天瞒地,骗人骗己,我不介意再多这么个弥天大谎。”
蔺珏也笑了,“你倒惯是会说。只是中都凶险重重,你确定让他回来就是好的吗?”
“我不知道,可只有他在我眼皮底下我才能放心。”祁斯遇仰头叹了口气,“把端表哥放在眼前,你也会放心些,不是吗?”
“呵。”蔺珏笑得有些自嘲意味,“正的反的都让你说尽了,我还能说什么?”
祁斯遇却把一枚特制的虎符递给了他:“长公主府八千私兵,还你。我知道,这些人留在我这儿,你放心不下。”
蔺珏根本没接,“我可没有姑姑有钱,养不起这些兵。”见祁斯遇还是看着他,他又轻声问了一句:“你真就急这一时半刻吗?”
“我怕我再不急,就要有旁人急了。”祁斯遇也很无奈,“珏表哥,你我坦荡,但旁人心思难保。端表哥受伤的原因你也清楚,就怕日后有人容不下他,拿这些事乱作文章。”
“他会平安无阻地回来,继续做他的燕王。”蔺珏突然松口了,“他平乱有功,朕还会封他做大将军。阿遇,这个结果,你满意吗?”
“臣谢主隆恩。”
祁斯遇说完话转身要走,蔺珏却把她拦了下来,还和她说:“你们去安南之前,我在护国寺求过签。那一签不太好,说我会兄妹不和,相斗至死。我承认,我害怕了,所以我才会力排众议,让冉冉去和亲。
那日我才知道这个人是你。但我也不后悔让冉冉去和亲,我就是这样的人,既然做了,就不会后悔。”
“那你还不放我走?”
“我认了。”蔺珏说完这句反倒轻松了,“祁斯遇,我从小就拿你当我的亲妹妹,所以我认了。我也希望我们一起活着,你、我、老三,我们都活着,一起活着,可以吧。”
“好。”祁斯遇连连点头,她眼里隐隐约约裹着点泪光,“我们一起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