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了宫就直奔二皇子府,她要快些将这个好消息送过去。
祁斯遇说话时强挤出了个笑,“杨展的儿子已经死了,子书你可以活下来了。”
杨子书向祁斯遇磕了三个头才道谢:“小郡王再造之恩,子书愿结草衔环誓死相报。”
“那你又舍了什么呢?”蔺珏面上带着悲,话也不乐观。
祁斯遇强扯出个笑:“无非是感情牌,舅舅这么宠我,自然是怕我软磨硬泡的。”
蔺珏却摇头不信:“你知道的,父皇不是这样的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祁斯遇说话时带了几分激动,“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君施恩于臣,是君仁慈,而非臣有德。陛下降恩于你我,你我自当感恩,哪里还有什么非要缘由的道理。”
“你对他失望了。”蔺珏说这话时反而平静了,至少这证明他父亲就是将皇权看得极重,在他心里就是父父子子不如君君臣臣。
“陛下是天子,天子不需要在意旁人怎么看。”祁斯遇扔下话就离开了二皇子府。
她知道珏表哥在难过,但是她也很难过。她一向爱重舅舅,哪怕母亲一直教导她要将舅舅视为仇人她也从未真的这般想过。因为她知道舅舅对她好,因为她崇敬舅舅。甚至在她得知嵘舅舅很可能是她的生父之后她也未曾怪过蔺辰峥,她只能证明当年之事有异,并不能证明此事一定与身为既得利益者的蔺辰峥有关。
可是她现在却看见了一个胆小自私的舅舅,一个虽有万民敬仰跪拜依旧自卑畏寒的皇帝。更讽刺的是,自己的父亲、那个了不起的男人却输给了这样一个人。
蔺辰峥的盛怒只让她看见了一种东西:恐惧。不是对臣子造反的恐惧,而是对那个不可说的人的恐惧。他害怕听到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害怕看到关于那个人的事情,甚至害怕那些有关的旧事。
祁斯遇拿出来的那块铜牌根本不是什么先帝御赐,也并不是蔺辰峥所求,那上面只有三个字:蔺辰嵘。
一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令牌,就因为那个名字成了一棵救命稻草。
祁斯遇的确有私心想试探蔺辰峥的反应,可她却没想到有些事真的这般经不起试探,心里失望的又何止是蔺珏一个人呢。
遇出了二皇子府不知去哪儿,晃着晃着就到了药庐门前。这宅子虽名药庐,却是沈医在中都的住所,只住人,不看病。
“今日不待客。”祁斯遇的手刚放在大门上就听见了院内传来的声音,但她还是推开了门。
“是我。”
沈医瞧见是她就没再说赶客的话了,甚至还倒了杯茶水递给她问:“怎么大中午到我这儿来了?”
“皇帝遇刺的事你不知道?”
“知道啊。”沈医答得很是诚实,“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一没受伤,二又不是我刺的。”
祁斯遇倒是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她没再说这些事,问了一些沈医擅长答的问题。“你和我说句实话,我母亲的身子到底怎么样了?”
“不坏,但也说不上好。”
“那先前吐血又是怎么回事?”
“有些东西郁结于心,心绪起伏气血翻涌,一口瘀血就吐出来了,不是坏事。”
“陛下呢?他的身体怎么样?”祁斯遇也不知自己怎么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来,但沈医完全没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很随意地答了她:“皇帝有太医看着,哪用得上我这个山野村医。”
“你这次会在中都待很久吗?”
沈医闻言摇头:“不会,金陵还有人等我回去。”
祁斯遇愣了一下,带着些不确定问:“你有喜事了?”
“是啊。”沈医笑得很幸福,“家里多了个小孩儿。”
“真好。”祁斯遇发自内心感叹了这么一句,然后起身和他道了别,“我得回去了,等你回金陵了,我肯定给你送份大礼。”
“成,那我就记着了。”
祁斯遇出了门又没什么表情了,她一回国公府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任陈桥陈厌怎么拍门都没理。
她借着休沐偷了个懒,让路擎把那两册从太子府拿出来的《燕北风云》送到了府上,接下来的月余她都没去太常寺,日日都在家里抄书,每日抄完了就让陈厌送去,倒是一直不曾懈怠。
两本书都抄完已经是四月中了,她亲自去太子府还了书,又久违地去太常寺报了到。
“小郡王,您来了。”路擎看到她很是惊喜,“我刚刚把您抄完的书装订好,刚刚颜少卿来看,还夸您的字好看呢。”
“颜凌?”祁斯遇有些意外,她与颜凌不熟,但也知道颜凌出身书法世家,对字很是挑剔。
路擎很替祁斯遇骄傲:“正是!”
祁斯遇看了看路擎手里拿着的书册,问:“寺里现在还有什么活是我能做的吗?”
路擎这才注意到祁斯遇身上穿着的是绣白鹤的官服,他小心翼翼地问:“您是要回来了吗?”
“自然。”祁斯遇抻了下胳膊:“先前偷了一个月的懒,现在要补回来了。”
祁斯遇前一日刚穿着官服去了太常寺,沈赢第二日就来递了拜帖。
“下官傍晚要在福乐居设宴,还望小郡王能赏脸光顾。”
祁斯遇看着手里的拜帖,又拿着在陈桥面前晃了晃,说:“陈桥,你去和他说一声,本郡王定会准时赴宴。”
陈桥没立刻动,问:“你刚一出来就去赴他的宴,不怕别人觉得他是你的人吗?”
“是不是又能怎样?就算我养一万个人,我还能当皇帝吗?”
陈桥急得差点去捂祁斯遇的嘴,“你能不能慎言啊,这可是太常寺,不是咱们家。”
祁斯遇不情不愿地叹了口气:“沈赢刚当上吏部尚书,我去拜访拜访,应该的。再说了,要不是因为我举荐了他,他也不至于拖到现在才上任。”
“成,我现在就去给他答复。”
“再让阿厌挑些赠礼送去。”
“好。”陈桥一一应了下来,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看着她叮嘱一句:“别吃太多水果了,我等会儿回来给你带荷叶糕。”
祁斯遇一出太常寺就带着陈桥去了福乐居,那是个很高档的酒楼,据说每日都有不少人光顾,一饭难求。祁斯遇嫌难约,一直也没去吃过。
她进了屋才发现不单是沈赢在,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叶远也在。
“好久不见。”
“小郡王快坐。”沈赢刚招呼祁斯遇坐下就开始介绍叶远,“这是叶远,我的发小。”
“我们先前春猎见过的,之前许国公世子开盘赌,在他身上下注的比我和大皇子的加起来还多。”
叶远倒是笑得有些腼腆,“我一直很仰慕问青剑的风采,还希望日后能向小郡王讨教呢。”
“成啊。”祁斯遇应得很快,“我今日没带剑,等过几日休息,你去我家寻我便是。”
“好。”
沈赢等他俩说完了才开口:“其实今天我请您到这儿来,是想谢谢您。”
“谢我?”祁斯遇现在的惊讶完全不亚于第一次听到沈赢和她道谢的时候,“你都因为我差点升不了官了,你还谢我啊?”
沈赢还是笑着:“您不明白,我这个状元是有争议的。我是官家子,我爹又刚好是那年的考官,即便我的主考官是白大人,即便我过了陛下的殿试,还是有很多人觉得我德不配位。
我爹是个老顽固,一辈子清廉,生怕旁人说他偏颇。我在官场上,一直都是个独行侠。
可您是第一个说要举荐我的人。当时我就站在殿外,听着您的那席话,心里百感交集。直到遇见您,我才真的明白这个道理,人是没必要太在意旁人的看法的。”
祁斯遇没想到沈赢会说出这番话,更没想到自己随意种下的因居然能结出如此好的果。她心里也是一片复杂,但她只是笑着打了句哈哈:“沈大人这是变着法儿说我无法无天呢?”
沈赢和叶远都被她这句话逗笑了,沈赢发自内心地说:“看到小郡王还是这么乐观,我也放心了。”
祁斯遇对他这话来了兴趣:“在你们看来,我之前是怎么了?伤心欲绝?悲痛至极?”
沈赢斟酌了一会儿才说:“倒像是失望至极。”
“我敬你一杯吧。”祁斯遇主动提了一杯,默认了沈赢的话是对的。
祁斯遇和沈赢叶远聊得很是投机,直到天黑透了才和他们道别回了家。
“我看你还挺喜欢他们俩的。”
“是啊,沈赢他怪有意思的。”
晚风大概有些凉,祁斯遇被吹得缩了缩脖子。陈桥立刻把手里拿着的披风递给了她,“套上点吧,这儿离国公府还有段距离呢。”
祁斯遇裹上了披风,小声嘟囔着:“早知道就让阿厌驾车来接我了。”
叶远倒是实在,没过几日就提着礼物上门找祁斯遇讨教了。不巧祁斯遇当天去了二皇子府吃饭,只有陈桥接待了叶远。
陈桥陪着叶远在前厅等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可祁斯遇又是和蔺妍一起去的二皇子府,他也不好去喊人回来,他左想右想和叶远说了一句:“要不我陪你比划比划吧,我叫陈桥,家学是……”
还没等他说完话叶远就答应了,“好。”
陈桥带着他到了演武场,叶远很是正式地向他抱拳行礼,“叶远,多指教。”
“陈桥,春山刀。”
陈桥还是右手执刀,但薄刀顶着叶远的剑的时候他却感受到了些许吃力。叶远的剑不重,招式也趋于平平,看不出有太多花样。可就是这样平平的招式,他打起来却有些费力。
叶远的招太硬了。陈桥是在刀剑下面长大的,他见过很多人的刀法剑术,也和很多人比过,但他们大多都把经历放在了招式之上,像叶远这样苦练身体力量的并不多见。
陈桥借着自己的速度优势化解了不少实打实的重招,终于得了机会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借力打力。叶远被自己的力气一震,险些松了手中的剑。但他也在此刻摸到了陈桥的破绽,向前一步架住了陈桥的剑。陈桥挣扎几番未果,只得主动开口认输。
“我输了。”
叶远闻声便松了手,他将自己的剑收好,然后看向陈桥说:“承让了。”
“叶小将军客气了。”陈桥也收了刀,好奇地问:“你的力气真的很大,为什么不考虑换个重剑呢?那样不是能更好地施展优势吗?”
“重剑不灵便,也找不到趁手的。之前我爹倒是找师傅帮我做了几把,但总是差些意思,后来我就改用普通的剑了。”
陈桥想了想说:“我家有个很不错的铸刀师傅,我弟弟用的重刀就是他做的。改日我把他介绍给你,或许会有些意外的收获。”
“多谢陈兄。”叶远起身准备离开之前又说:“我看得出陈兄的刀不止如此,希望他日有机会能见识更多。”
陈桥脸上挂着笑,问:“你不等我家公子回来了?”
“不等了,今日同陈兄讨教叶某已经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了,他日我再来同小郡王讨教。”
陈桥把叶远送出门没多久陈厌就带着祁斯遇和蔺妍回来了,祁斯遇大概是没少喝酒,脸上都带着点红。
陈桥是知道祁斯遇酒量的,怼着陈厌问:“她怎么喝这么多?”
还不等陈厌张口祁斯遇就抢着说:“高兴!”
陈桥搀着祁斯遇先进了门,问:“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老大要封王了。”
“你还能替他高兴呢?”
“封王了我当然高兴。”祁斯遇笑嘻嘻地,压低了声音说:“封王了就不能做太子啦。”
陈桥看着她这副模样也想笑,哄着她说:“是是是,真是天大的好事。”
“嗯。”祁斯遇点点头,又扯着陈桥把他推向了蔺妍,吩咐说:“你先把姐姐送回去屋去,外面太黑了,姐姐等会该害怕了。”
说完她还怕陈桥不放心似的,又补了一句:“你放心,我就坐在这儿等你回来,不乱跑的。”
陈桥看了一眼还大亮的天,无奈地对蔺妍说:“郡主,那我先送您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