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退了众人后蔺辰峥孤独地坐在地上,他看着偌大的宫殿,突然感受到了空虚。他缓缓抬起手抚去了久违的泪水,自嘲地笑了。
“你说的到底成了真,可是朕连自己都救不了,又该怎么救你呢?”
长公主生病一事处处有人瞒着,沈医都到了祁斯遇才听到这个消息。她立刻回了都国公府,可她到了南院又不敢进,只得在门边廊下跪着。
“若不是我瞧见你,你要在这儿跪晕过去吗?”祁哲拉起了她,带着她走向屋门。“你母亲若是见你回来,定要高兴的不得了。”
祁斯遇眼眶红着,她不是不愿,是不敢。
“母亲是被我气病的,我若是进去了她怕是会更生气。”
祁哲笑着拍拍祁斯遇的肩:“傻孩子,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你母亲虽然严厉,但她是爱你的,这天底下哪有母亲见到孩子不高兴的道理呢?”
“真的吗?”
闻言祁哲点点头鼓励她。“当然。”
祁斯遇终于推门进去了,陈桥陈厌两兄弟都在床边,陈桥正哄着蔺辰芸给她喂药。
“母亲。”祁斯遇这声叫得怯生生的,可蔺辰芸还是听见了,她推开药碗向门口望去,嘴里还念叨着:“我好像听见阿遇的声音了,是不是阿遇回来了。”
祁斯遇再也止不住眼泪快步跑到床边蹲下,这次她放开了声音说:“娘,我回来了。”
蔺辰芸愣了一下才伸手摸了摸祁斯遇的脸,这是祁斯遇第一次这么叫她。随后她笑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是我太不懂事了,才气得娘亲生病。”陈桥等人见此便离开了屋子,将空间留给了重归于好的母女俩。
蔺辰芸抹去了祁斯遇的眼泪,“你别胡思乱想,沈神医都说娘亲是思虑过重,同你没什么关系的。对不起,这些年是娘亲太激进了,忽略了你的感受。
往后娘亲一定先做母亲,再做长公主。”
“这几天斯遇也想通了,先前是斯遇太贪心了才会觉得您还不够爱我。可事实不是这样的,娘亲一直都是爱我的,只是嵘舅舅是娘亲心中的一根刺,此事需要一个定论。孩儿发誓,哪怕穷尽此生,也要还嵘舅舅一个清白。”
祁斯遇的话说得是有些痛苦的。先太子谋反一事是太康年间敲定的,而受益的、对立的一方成了如今的皇帝。说到底这件事的结果很是简单,不过是为了一个舅舅牺牲另一个舅舅。可她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在两个舅舅之中选择,而是在母亲和舅舅之间选择,她只能选择母亲。
蔺辰芸拉着她的手,字字咬得清晰。“除恶务尽。”
她出了门才发现沈医还在院中没走,她走过去说:“我还以为你先回去了,你今天怎么不急着走了?”
“等你呢。”沈医说着抓过了她的手腕,“不看你一眼我不放心。”
“我没事。”
沈医表情却不好,“你前些日子是不是受伤了?”
祁斯遇答得很老实,“马惊了,带着我疯跑了一段,不过我没磕着碰着。”
“起了一后背疹子都不痒吗?”
祁斯遇讪笑,“就一点疹子,我还当没事呢。”
“有事。”沈医收回了手,又说:“这些日子你别做什么费心思的活了,老老实实告了假吧,我在中都留几天,给你治好了再走。”
祁斯遇愣了,“这么严重啊?”
“是啊,跟着我回药庐吧。”
祁斯遇前脚才向皇帝告了假,后脚封后的旨意就传了下来。所有人都很惊愕,武贵妃向来受宠不假,可谁也没想到皇帝真的会封她为后。
后宫的局势动了,前朝的事也要多加考量了。
只是这些都不是祁斯遇该考量的——她被扎了一身的针泡药浴,想考量也没机会。
祁斯遇看着自己胳膊上的针忍不住问:“我就是起了点疹子,有这个必要吗?”
“你真当自己是铁打的?”沈医嘴上也刻薄起来了,“还是说小郡王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就忘了从小泡在药里的是谁了?让你学武功是为了强身健体,不是为了让你积极送死!成天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儿,最早死的肯定是你。”
祁斯遇怕他唠叨,赶紧应着:“好好好,是我是我。”
“你还敢应!”沈医拔高了音量,满脸不可置信,“我天天操心你,合着你就想着砸我招牌啊?”
祁斯遇看着沈医熬的药苦着张脸说:“沈神医,您都为我破例了,我哪敢啊?”
傍晚的时候陈桥来了一趟,这还是祁斯遇“离家出走”之后他俩第一次说话。
“还以为你不会见我。”
“你来,我当然不能赶出去。”
陈桥从口袋里掏了袋糕点递给她,又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祁斯遇没接,只说:“你待会儿带回去吧,沈医不让我吃,看到了又要唠叨。”
陈桥不知说什么,只能应下:“好。”
过了好一会儿祁斯遇才又开了口:“我原以为有些事只要说破就能解决,可那日我才发现,有的话在心里憋得久了,说与不说都不会是解脱了。”
“你将旁人用来捅你的刀留在心里,等日久天长铁器和血肉生了根才想拔出来,如此又怎么逃得了鲜血淋漓呢?”
“可没有人不渴望父母的认可。”
“我理解你。”陈桥轻声说:“我五岁开始学刀,祁家刀。打好了底子就被姑父送到了镐京,陈桥不是我的名字,我一直笑称这是个传承。镐京原本就是有一个陈桥的,只是他死了,所以陈书就成了陈桥。”
陈桥注意到祁斯遇抬头看向他,又接着讲:“十岁之前我很少能见到自己的亲人,你们回京之后我也跟着来了,姑父教授我刀术,偶尔我也会看到你和陈厌,在角落里。我的轻功比你和陈厌都好很多,这是在陈家学的。至于春山刀,我只是学了个皮毛。不过我天资聪颖悟性好,旁人喂招时也能学几招。”
“百家刀就是这么来的。”祁斯遇在缝隙间插了个话。
“是。其实前些年我心里也有怨恨,我生长地见不得光,也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我很羡慕陈厌他能堂堂正正地做人,又在你们身旁长大。
我也想一直陪着你长大,想一直在姑父姑母身旁尽孝,想得到你们的认可。我怨了整整十三年。”
“那后来?”
“后来陈桥认识了你。”
陈桥就此不再说了,祁斯遇也没有再问。
因为陈桥认识祁斯遇之后的日子根本算不得好。
祁斯遇又泡了三天药浴陈桥才再来。
“两个好消息你先听哪个?”
“既然是好消息哪个都行。”
“叶小将军平安了,说是不日就能回来。”陈桥还是忍不住卖关子,“你不猜猜第二个是什么?”
祁斯遇想了一下,问:“和皇后有关吗?”
“不。”陈桥摇头,“是刑部发现茶马政的事和老大有关了。”
祁斯遇沉默了一下,她没想到刑部会在这时候查到老大的事,但她还是说:“都是命吧,人既然做了恶,总是要被发现的。”
“嗯。”陈桥深以为然地点头,然后说:“对了,还有件事要告诉你,谢丞相自杀了。”
“自杀。”祁斯遇喃喃一句,明显不信,“皇上是不是说要大赦天下,放过谢家的一些人了?”
“放了女眷。”
“怪不得。”祁斯遇面上表情复杂,“怪不得他会先自裁。”
见陈桥说完了还站在床边,祁斯遇问他:“你怎么还不走?要留下和我吃个药膳吗?”
“我是想问你什么时候回家,姑母这两天总念叨。”
“明天吧,沈医非要我泡满五天再走。”
陈桥应得很快,“好,那我明日来接你。”
祁斯遇才一回家就碰上了来找她的蔺端,“端表哥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蔺端很是诚实:“不知道,我就是碰碰运气。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有沈医在,你放心。”
“我当然放心。”蔺端嘴上这么说着,面上表情却不大好。
祁斯遇猜得到他的心事,问得很直接:“你是在担心贵、皇后娘娘吗?”
蔺端苦笑:“我从不怕父皇把我牵扯进这场苦斗,但我没想到他会把母亲、把舅舅甚至整个武家都带进来。”
说着他叹了口气,“皇后哪是那么好当的。”
祁斯遇没接话,她不知该怎么去宽慰蔺端,甚至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反倒是蔺端拍了拍她的肩说:“你这些日子好生休息,这官司牵扯的人越来越多,表哥恐怕不能偷闲了。”
“没事,我还告着假呢,到时候我偷偷去看你。”
“你啊,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蔺昊被扯进茶马走私一事只有几个人知道,案子悄无声息地查着,吴王妃对此事倒是一点都不知,还到了都国公府上走亲戚。
长公主卧床,接待她的是祁斯遇。
“表嫂怎么来了?”
“妾听闻长公主病了,特地来探病的。”
白梦琪笑起来时也露出了半颗小虎牙,让祁斯遇突然有了片刻恍惚。
“表嫂稍等,母亲还在休息,我让陈厌去请一下。”
白梦琪脸上带了些歉意,“是妾挑的时间不巧,若是长公主还在休息就不要打扰她了。”
“不妨事,母亲这个时辰是要起来喝药的。”
“妾斗胆问一句,妾是长得有什么不妥吗?小郡王看向妾的时候好像带了些悲伤。”
祁斯遇没想到自己的感情如此外放明显,立刻向她道歉:“是我唐突表嫂了。我姐姐也有颗小虎牙,笑起来和您一样。”
“小郡王同公主姐弟情深,妾十分感佩。”
不等祁斯遇说话长公主就被婢女扶了出来,“吴王妃来了。”
“是,长公主。”
祁斯遇见此就行了个礼出了会客厅,她名义上是郡王,见女眷总带了些别扭。她转身之前又看了一眼笑意盈盈的白梦琪,她是真的想姐姐了。
“主子想郡主了。”
陈厌依旧和从前一样叫蔺妍郡主,祁斯遇听着叹了口气,“是啊,可惜想也没用。”
“主子可以给郡主写信,陈厌亲自去送。”
祁斯遇只是摇头:“算了,我也不想让廖独多想。对了阿厌,姐姐先前养那只小狸奴是不是还在府上呢?”
陈厌不解,但还是如实回答了:“在管事的王妈妈那儿。”
“你明日把它抱过来吧,我近来总觉得无趣。”
“是。”
祁斯遇闲不住,在府里呆了没两天就偷偷跑去了大理寺。她听李亦仁说蔺端正为蔺昊这些事忙得焦头烂额,整日都是匆匆扒几口饭了事,所以她特地让国公府的厨娘做了些蔺端爱吃的饭菜送去。
蔺端看见她很是惊喜:“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呗。”她说着把食盒放在了桌上,“你整日忙得废寝忘食的,亦仁都看不下了,昨儿他特地去找我说情,让我来看看你。”
蔺端却不拿这些累当回事:“嗐,我没事。他不就这样,总一惊一乍的,你不用担心。”
“封后大典就在下月。”
祁斯遇这话让蔺端开食盒的手一僵,他停下动作问:“怎么了?”
“我就是想问问你见过陛下了吗?”
“我没说。”
“你没说。”祁斯遇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可最早发现这件事的是刑部,就算你不说,陛下也不可能不知道。”
“你觉得父皇知道或是不知道重要吗?”
祁斯遇愣了一下,随后笑了,“所以陛下还是不想动他?”
蔺端没说话,只是夹了一筷子排骨放在了碗里。祁斯遇看着他慢吞吞吃饭的动作,心里一片明了。
良久她才感叹一句:“你是真不怕舅舅生气啊。”
“我总得让他付出点什么吧。”
“珏表哥没来过?”
蔺端轻轻摇头,“我一早就和他说过,查案的事我来做,他等个好结果就行了。”
祁斯遇缓缓说了个肯定句:“你想给他做嫁衣。”
“武家也不能再出一个太子了。”蔺端的话里满是无奈,“舅舅已是国舅了,况且他的驻军就在京畿,此时国家正多事,中都除却都国公再无人能率重兵。若是这个当口再出一位流着武家血脉的太子,父皇还坐得住吗?”
“这么看来让老大活着也是最好的结果了。”
蔺端说得很笃定:“我会把他赶出中都的。”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叶小将军不是快回来了吗,到时你同他好好聚聚就行。”
祁斯遇登时明白了蔺端的意思,他是什么也不要她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