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溪公主、燕王殿下、祁小郡王。”在城门口接人的是金光盏,廖独手下的得力干将。“王爷说您几位皆是贵人,大梁的皇家驿站规制不够,特地让属下带贵人去别院小住。”
蔺妍款款向前,笑得柔和:“好。还请将军代兰溪谢过王爷。”
“是。”说罢金光盏又请蔺妍上了轿。
马车未行多久便就停下了,说是别院,却也在临邺城的中心,看得出廖独是花了许些心思的。
蔺妍是最后一个下马车的,她瞧着院子里的摆设心里多了一点喜悦,让这个漂亮的地方做她的埋骨之地也不失为一件漂亮事。
祁斯遇看着庭院也嘴角上翘,相处这么多年她自是知道蔺妍喜好的。廖独准备的这些东西都恰到好处,他有如此心思她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因着抵达时已是傍晚,一行人用过晚膳便各自回房休息了。此时主卧里的蔺妍十分紧张,她早已调离了自己的暗卫,准备实施自己的计划。
手中的匕首似有千斤重,她倒不是怕疼,只是她举起匕首时眼前总是划过那些让她不舍的人,她一想到那些熟悉的面容,又有些下不了手了。
廖独在窗外看到的正是蔺妍双手握着匕首往胸口送的画面,他快速从窗口跳了进去,在匕首入肉之前打掉了它。
蔺妍睁开紧闭的双眼,眼里除却不可置信更多的是惊喜。她看着这张魂牵梦绕的脸,轻声喊出了一直压在心底的名字。
“妄名……”
她难得掉了眼泪,扑到廖独怀中时还带着哭腔:“为什么是你啊,为什么又是现在才出现啊?”
廖独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拥抱。其实他今日只是想偷偷看看蔺妍在这儿过的怎么样,却不想是看到了心上人自戕这一幕。
“对不起。消失这么久,让你等了这么久…”可没等他说完蔺妍就擦干眼泪推开了他。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失态了。”
说罢蔺妍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甚至面不改色地将匕首拾了起来。望着廖独忧虑的眼神她终于开口解释了:“只是捡起来罢了,被你打断这一遭,我也没那么多勇气了。”
她没有说的是,她看见廖独就更加舍不得离开了。
廖独终于松了口气:“那就好。”
但她还是冷着脸说:“妄名公子,我此来临邺是为和亲,这宅院也是摄政王提供的。如此深夜,您冒昧拜访不说,还与主人家的未婚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有违礼法。不论我们曾经如何,现在俱已物是人非了。”
那一瞬间廖独觉得他是有些吃自己的醋的,毕竟他并没想到蔺妍能为妄名做到这步。
“你是不愿嫁给摄政王吗?”
蔺妍没有回答,只是重复先前的话:“妄名公子,您若有事还是明天白日再来拜访吧,孤男寡女实在是不宜深夜交谈。”
“我姓廖,单名一个独。”廖独终于说出了曾经隐瞒的事:“妄名是我的小字。当年没能告诉你一切,是因为我去安南另有目的不便说。”
蔺妍终于笑了,却是冷笑:“想不到这些事一开始就是错的。摄政王若是看够了戏,就离开吧。”
说罢她转过了身,又咬牙补了一句:“不过您放心,日后蔺妍定会忘记曾经种种,努力做一个合格的王妃的。还望您也忘记先前那一幕,为我们这场联姻留个体面。”
廖独伸出了手,却还是没敢拉住她的衣袖,只得望着蔺妍的背影解释:“妍妍,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当初也没想过自己会遇见你爱上你,即便我带着目的前往安南,我对你的心意也从未有假。”
见蔺妍不说话他又说:“皇兄驾崩得很突然,小圆年纪尚小,我必须要回来。我怕我这一走许良会归到缙国版图,所以才匆匆发动了那场两败俱伤的战争。是我先毁了诺,我心里对两地的军民也有亏欠,可这的确是我能想得到的、伤亡最小的办法。”
“你是兵神,掌握万千人的性命,可你知不知道,那些平白死去的人也很无辜!”蔺妍想到了她在战后看到的那些失去至亲的苦命人,话说得很是激动,“他们也有家人,他们也很宝贵自己的生命。你为了一个可能、一个所谓的大局就要牺牲这么多人,你觉得自己做得对吗!”
即便质问他的是自己的心上人,廖独仍旧说出了自己心中那个并不美好的答案:“可政治上本就没有对不对,只有值得不值得。”
“不。”蔺妍否定得很干脆。“哪里都有对错,你没法坚持你心里的对,不代表旁人也不能。”
廖独其实很想问蔺妍口中的旁人是谁,是不是她那个小表弟。但二人之间的气氛已经有些紧张了,他不想再因刨根问底将心上人推远。
“王爷,我要休息了,您还不走吗?”
蔺妍赶客的意图十分明显,廖独也不好意思再留下。“那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蔺妍微福身,没有再言语。送走廖独后她就如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倒在地上,今晚这些话的冲击太大了,让她不知该如何选择。
她捏着那把妄名赠她防身的匕首想了很久都没有答案,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像对待妄名一样待廖独,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舍得将这些自己爱且爱自己的人搅进浑水。
现在她才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实在草率,她只想着要用自己为蔺辰峥布一个死局,却忘了前来送亲的祁斯遇和蔺端都会跑不掉。
那就用我自己布一个长久的局吧,谁生谁死,但凭缘分。她搁下匕首时这般想到。
那一夜廖独和蔺妍都没睡好,可旁人却无这些忧虑。到了临邺祁斯遇就松了一口气,毕竟姐姐若能幸福她也就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她甚至还想着自己能回安南去,他们一群人会像平常一样围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饭玩耍,会去看老师和城中居民,还会放一场盛大的烟花,相互送些有小心思的礼物,过上一个圆满年。
总之她想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是一切回得去,也是全都会更好。
次日还未用早膳时廖独便来了,他随行的侍从还带了许些食盒,装满了小食点心。他很是客气地把食盒放到了桌上,然后说:“也不知道几位吃得惯什么,就都让人买了些来。”
不等他人说什么蔺妍便先说道:“既然没有心意,那也就没什么吃不吃得惯这一说了。”
廖独明白个中缘由,祁斯遇却有些糊涂,她想象中的有情人相见没发生不说,反倒还弄得像仇人会面。她忙问:“姐姐何出此言?我觉得摄政王还是花了许些心思的。”
蔺妍不答,但廖独还是带着笑拿过食盒开始布菜,甚至还特意将蔺妍爱吃的蟹籽包放在了她面前,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提议着:“待会吃完饭一起出去逛逛吧,临邺的景色还是很美的。街边的新鲜玩意儿也多,我猜你一定会喜欢。”
“是,那就劳烦王爷了。”
蔺妍的反应倒在廖独意料之外,朝夕相对数月,他自信很了解蔺妍。蔺妍是脾气极大的人,最是容不得欺骗背叛,他送出和亲书时就猜到了蔺妍会介意生气。他方才的提议也没抱太大希望,还以为自己只会得个冷脸。
这顿饭吃得很是无趣,桌上四人沉默得过分。蔺妍不同廖独说话,廖独也不同蔺端祁斯遇说话,而祁斯遇有些没睡醒,更是懒得活络气氛。
廖独和蔺妍出门时祁斯遇并未跟着,于她来说临邺虽好,却不如睡饱重要。更何况她也不是没眼力之人,也不想打扰廖独和姐姐叙旧。
蔺端却没待在别院,因为他昨日发现了一些趣事:那些在缙国难以找到结果的事,梁国竟有线索。
他去的地方是有风堂,一个买卖消息的组织。
有风堂是个极有原则的地方,只帮忙接洽,从不过问具体事宜。天下消息汇集于此,又分成涓涓细流出去。而它背后的关系也十分复杂,如此树大招风的产业能得以在梁国都城立足,离不开那些纠缠错综的皇亲国戚。
“公子想见的人已经来了,您自己去见便好。”带着面具的掌柜又递了个同样的面具给蔺端,让他独自去见卖消息的人。
蔺端走进房间时是有些紧张的,他也不知道这所谓的真相会给他、给祁斯遇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
还不等他纠结多久对面同样带着面具的老者便率先问道:“在交易之前老夫想问林公子一句,公子是为什么想打听这些呢?”
蔺端只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但又说不上是谁,半真半假地答道:“好奇,不过也有些渊源。”
老者将折扇放在桌上,幽幽说道:“若是再过几十年,大抵蔺辰嵘也会得以平反,那时人们一定会说长平十七年轰动全国的谋逆案是天下最大的冤案。可惜啊,老夫恐怕见不到那一天了。
说到这儿他却笑了,“我今日将这些讲给你,就是希望有人记得这些,希望来日有人能还天下人、还嵘太子及无辜受冤之人一个公道。
这世上有许多人记得他,记得那个万众瞩目冠绝古今的嵘太子。人们说他会成为文治武功的好皇帝,说他能带着大缙走向一个无比辉煌的盛世,说他是这天下绝无仅有的圣人。但我要说的是,他不是这样的人。”
老者的话让蔺端一惊,他从没想过这所谓的知情人会否定嵘太子,他带着惊愕问:“老先生何出此言?”
对方叹了口气继续说:“他若真是圣人,便不会落得这个下场了。所谓谋反,不如说是寻仇,可一位真圣人的心里又怎会装着仇恨呢?”
听到这儿蔺端倒松了口气,接着问道:“不知先生是否知晓这仇是从何结来?”
“女人。”老者说完冷笑了一下,“一切不过是为了一个女人,一个他放在心尖儿上的女人。”
说完他微仰头,感叹中带着说不出的情感:“当真是自古美人如名将啊,都像尖刀似的剜着人的心。”
“那这个女人是……”不等蔺端问完老者便摆摆手,“老夫也不知道,或许早没人知道了。旧人旧事,早晚都会在时间里被吹散得干干净净。”
蔺端纠结再三又多问了一句:“那当今缙国的皇帝呢?他在这其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身份?”
老者沉默了片刻,只可惜大家都带着面具,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他还是答了:“既然说了那么多忌讳的事,也就不差这一件了。先帝子嗣并不多,几个皇子年纪相差也不多。蔺辰峥是长子,蔺辰嵘则是最小的。
大家一同长大,亲弟弟却处处胜过自己,得尽了父皇宠爱,这种事任谁心中都会有些不平。蔺辰峥善弄权术,平日争得小心翼翼,蔺辰嵘为人又宽容,理解兄长的委屈,所以他也就养出了一些势力。
谋逆案并算不上是蔺辰峥一手推就的,大抵一开始他也只是想追求所爱,却没想到会走到这步。不过他很好地抓住了时机,最后才在这件事中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蔺端听得仔细,心里也没有太大波动。因为他这是他父皇会做的事,甚至放到二十年后蔺辰峥也一样会做,只是会做得更干净麻利。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很多秘辛,比如蔺珏生母死亡的真相,再比如息昭兄长叔伯命途相同的缘故,他一直都无比清楚他的父亲、他的君是什么样的人。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也不再浪费时间,起身向老者行了个小辈礼。“酬劳已经支付给有风堂了,待我离开您就会收到。感谢您今日所讲的这些,只是在下还有一个疑问,知道这么多的您又是什么人呢?”
老者哈哈大笑,随后带着些调笑答道:“一个未亡的故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