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郡王。”赵海说完又向蔺珏行了个礼,“楚王殿下,二位请随我来吧。”
停在饭厅门口的时候祁斯遇很是意外,问:“怎么又先让我吃饭啊?”
赵海只是笑,然后朝她做口型说:“陛下在里面等着您呢。”见祁斯遇点头他才朗声道:“二位殿下,请进去用膳吧。”
皇帝难得穿了常服,正坐在一大桌子菜前等她们。祁斯遇跟着蔺珏跪下问圣躬安,然后老老实实坐在了离皇帝最远的地方。
只是皇帝却先开了口问她:“先前告了那么久的病假,你身子可好些了?”
“回陛下,臣已无大碍了。”
“那就好。今日就是咱们一家人用膳,你们俩也不用拘谨。”
“是。”
和皇帝吃饭当然不能全然算吃饭,祁斯遇还没吃几口皇帝就直接地问蔺珏:“老二今日来想说的是什么事?现在说吧。”
蔺珏只能快速咽下了粥,放下碗筷回皇帝的话。“回父皇,儿臣是想求父皇赐婚。”
“赐婚。”皇帝又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你相中是哪家姑娘?”
“临阳侯府的小姐,李汶曦。”
“李家世代席爵,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皇帝说完又对祁斯遇说了一句:“你觉得李家小姐怎么样?”
“啊?”蔺珏和祁斯遇两个人都是一头雾水,祁斯遇被这话弄得也放下了碗筷,苦着张脸说:“臣不知。”
见皇帝不说话她又补了一句:“臣只认识亦仁,和他妹妹素不相识,这我怎么知啊……”
祁斯遇的声音越来越小,皇帝却笑了起来。“你倒是不急,看着这几个表哥相继成婚都没想法。”
“端表哥还没成亲呢,我着什么急。”说完她又把话引回了蔺珏身上,“要急也该是珏表哥着急,他都二十二了。”
皇帝当然明白祁斯遇的小心思,还是很给她面子地顺着说了下去:“老二既然喜欢,那必然是有你自己的道理,朕会让钦天监算算你俩的八字,没问题朕就为你赐婚。”
蔺珏立刻起身跪下,叩首时还不忘说:“儿臣谢父皇隆恩。”
“起来吃饭吧。”皇帝朝着蔺珏虚虚一扶,又问祁斯遇:“你呢?你今天来想说点什么?”
祁斯遇看了一眼正吃饭的蔺珏,说:“臣想等吃完饭再说。”
皇帝当然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笑她说:“你倒是孝顺,还知道让朕吃顿安稳饭。”
蔺珏以要去给皇后请安的理由先一步离开了那儿,蔺珏一走皇帝也就搁下了碗。“想说什么现在就说吧。”
祁斯遇斟酌着开了口:“臣虽未能前去江北平乱,但臣一直心系此事,哪怕在叶小将军班师回朝之后也没放弃调查,好在有州府地方和越舅舅帮忙,臣终于找到了暴民的源头。”
说着她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的表情,见皇帝依旧没什么表情她就接着说了下去:“暴动的源头是吴州。”
皇帝只是看着她说:“接着说。”
“吴州茶马出了问题,所以才会这般,所以臣想上书请陛下让吴王殿下早日就藩,也好早日造福吴州子民。”
“你还是老样子啊。”皇帝脸上带着笑,祁斯遇却高兴不起来。“是,臣还记得大表哥先前教臣除恶务尽,臣以为大表哥一定很想封地清明,恶人除尽。”
“祁斯遇。”皇帝轻声叫了她的名字,“你比朕想得更加执着。”
“斯遇是孤臣,孤臣若是没有执着,恐怕也孤不下去了。”祁斯遇说完这句才肯跪下,“陛下,臣今日做的一切全都合乎规矩。吴王殿下已经成婚,理应就藩。况且吴州情况紧急,需要他主事。”
祁斯遇见他不为所动又说:“更何况茶马走私一事至今未结案,不单单是臣,大缙上上下下都需要一个解释,需要一个结果。端表哥处理这些事的时候臣去拜访过,也瞧见了些……”
“够了。”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帝打断了,“你能给太子留一分体面,就不肯放他一马?”
祁斯遇叹了口气说:“太子薨了,但臣只想要一个公道,没有想让吴王殿下死。”
皇帝冷笑:“你确实不要他死,你是要逼朕死。”
“臣惶恐,臣不敢。”祁斯遇嘴上这么说,身子却跪得直直的,“臣只是想说,这天下不单有蔺家人,还有许多平凡人需要一个公道。”
“他若是回到吴州,老二老三打起来,你怎么办?”
“臣看着。”祁斯遇说得有些疲惫,“臣只是一个普通人,想不到每件事的的后果,也看不到那么多结局。陛下知道臣就是这样,臣觉得黄尚书过分,就找了他贪污的证据上书告状;臣得知同自己交好的叶小将军吃了战马的亏,就拼命查战马走私的事,让那些人付出代价。这次也一样,吴王殿下过分,所以臣就想把他赶出中都,想让他离这儿远远的。
旁人要考虑平衡考虑党争考虑利益,可臣只凭自己好恶做事。全凭心意的事,没法儿那么周全。但臣坚信,不论是什么结局都不会比现在更差。”
祁斯遇以为皇帝是铁了心不肯让蔺昊走,说完也不再跪了,径直起了身,临走前她还不忘看着皇帝说:“当初在临邺透露我行踪的是他,同廖立安勾结走私的也是他,纵然臣不是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但这仇,臣不能忘。”
皇帝看着祁斯遇的背影叹了口气,也终于软了下来,“你如今要走都不多说一句了?”
祁斯遇不愿承认,但她听到蔺辰峥这话还是停下了脚步,她转身给皇帝磕了个头,然后说了句:“臣自知有罪,就先退下了。”
“朕欠你一个冠礼。”皇帝突然提了这一茬,然后像是做了重大决定一般,又说:“现在不欠了。”
祁斯遇没想到皇帝还会松口,愣了半天才想到要谢主隆恩。皇帝看着很是疲惫,只是说让她也去给皇后请个安,一会儿同蔺珏一起回去。
祁斯遇对此很是不解,但还是点了头。
她长大后鲜少到后宫来,先前更是没怎么见过武囡囡,所以她见到武囡囡的时候还愣了一下。武囡囡让她觉得很熟悉,但她却说不出这分熟悉来自何处。
“臣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很爱笑,一瞧见她就笑着招呼她上前看看。“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儿,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这话让祁斯遇细细回忆了一番,终于想到了上次是什么时候——八岁那年,她入中都做皇子伴读。
她想了想说:“臣和燕王殿下同岁。”
武囡囡请她坐下又给她倒了杯茶,然后才说:“你长得很像你母亲。”
祁斯遇听到这话很高兴,但还是谦虚了些:“母亲是大缙第一美人,臣远不能及。”
“你倒是谦逊。”武囡囡说完又想到了什么,对着身旁的姑姑吩咐了一句:“蕤筠,去多拿几盘糖糕点来。”
蕤筠姑姑下去的时候她才对着祁斯遇解释:“本宫记得宴行说你很爱吃甜的。”
祁斯遇没想到蔺端会提这些,更没想到武囡囡全能记得,想了半天只说出一句:“多谢娘娘记挂。”
糕点端上来的时候武囡囡才又问:“你母亲的身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一直在喝着沈神医开的药。”
武囡囡叹了口气:“她也不容易,前些日子皇上赏了极好的千年参,等下我让蕤筠给你带回去。”
祁斯遇本想拒绝,但她看到武囡囡脸上的真诚又将拒绝的话咽了下去:“斯遇替母亲谢过娘娘。”
“你不必这般客气,我和你母亲是少年朋友,小时候就常在一起玩。”武囡囡说到这儿又笑了,“我以前还想着让她做我嫂子呢,可惜我那木头哥哥不争气,你母亲从不看他一眼。”
武囡囡笑得眉眼弯弯的,祁斯遇这才意识到这份熟悉从何而来,武囡囡笑起来的时候像极了她母亲。
祁斯遇没接下去,她从没听过蔺辰芸说这些,却也不愿问旁人。
“对了娘娘,我怎么没瞧见楚王殿下,陛下说他也来给您请安了。”
“他去御花园了。”武囡囡说完又很体贴地补了一句:“你若是现在去应该还能见到他。”
祁斯遇顺着她的台阶下:“那臣就先告退了。”
“好。”
蔺珏似乎是只在等祁斯遇,祁斯遇过去的时候他正很是自在地坐在亭子里看湖看花。
“珏表哥。”祁斯遇没上台阶,只是站在那里叫了他一声。蔺珏闻声起了身,笑着对她说:“你来得比我想得还快些。”
祁斯遇笑得没他那么轻松,只说:“有些话多说也无益,何必在那儿浪费太久。”
蔺珏还以为她弹劾蔺昊又失败了,开口安慰她:“没关系的,总有一天,咱们能……”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祁斯遇打断了,祁斯遇说话时脸上带了些狡黠:“吴王已成婚,该去就藩了。”
这下换蔺珏惊讶了:“父皇同意了?”
“嗯。”祁斯遇点着头,然后卖了个关子:“剩下的等见到端表哥再说吧,免得我还得说两遍。”
和蔺珏向外走的时候祁斯遇又补了一句:“毕竟端表哥在这事儿上也帮了不少忙。”
蔺珏脸上还是挂着笑,他发自内心说了一句:“我没介意。宴行这些日子的辛苦,我瞧见了的。”
“你的意思是父皇终于松口了?”
祁斯遇点点头:“舅舅原本还是不想,我拿茶马政的事威胁了他。”
“你总是这样。”还不等蔺珏开口蔺端就在祁斯遇头上弹了一下,“你也别太胆大了,父皇毕竟是天子,要真想处置你易如反掌。”
祁斯遇倒没那么介意,喝了口酒又顺便撒了个娇:“可是我不说出来更憋屈嘛。”
“好了好了。”还是蔺珏先开口堵住了蔺端的说教,“阿遇这儿有好消息,我也是。父皇已经同意考虑我和汶曦的婚事了,估摸着年前就能成婚。”
“这的确是大好事。”蔺端拿起酒杯和蔺珏碰了碰,“二哥放心,到时候我一定给你送一份大礼。”
“别光说我,你自己也该考虑考虑了。”
蔺珏这话甫一出屋里就安静下来了,蔺端放了酒杯,祁斯遇也不再动筷。话一出口蔺珏就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好了,但他张张嘴也不知如何补救,偏生桌面上这两个人又都在局内,也没人能替他解围。
他们仨安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祁斯遇喝了杯酒打破了沉默:“珏表哥说得对,端表哥你也该考虑考虑了。”
“等二哥的大事过了再说。”蔺端的表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他偷偷瞥了一眼祁斯遇又补了一句:“我说的大事是入主东宫。”
“老三。”蔺珏朝他摇了摇头,“莫要胡说。”
蔺端知道自己的二哥谨慎,只是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祁斯遇却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起了身:“二位表哥接着聊,我得先回去了。”
“诶——”蔺端的话还没等说祁斯遇就出了屋门,搞得他只能和蔺珏相对无奈叹气。“合着还真就是让我来听个结果。”
蔺珏也摊手:“我也没多听到几句。”
“我倒是有几句要单独同你说。”蔺端严肃了些,“我说的是真心的,东宫只能由你入主。”
“为什么你觉得自己不行?”蔺珏的谨慎劲儿又上来了,“你自己有本事,皇后是你的母亲,你身后还有武家这样的好助力,你为什么不行?”
蔺端盯着蔺珏,一字一句地说:“就因为皇后是我母后,就因为武将军是我舅舅,所以我不行,这些道理,二哥真的不明白吗?”
“我确实不明白。”蔺珏说得带了几分凄惨,“这些我都没有,我该怎么明白?”
蔺端的话终是化成了一声叹息,“父皇不是皇祖父,他可容不下一个有可能功高盖主的太子。”
蔺珏没立刻接话,蔺端喝了口酒又接着说:“二哥别和我说你不知道蔺宁是怎么死的。姑姑为什么杀他,父皇又为什么纵容不说,这一切的因果,你我都心知肚明不是吗?”
“你不想死。”
“二哥这话说的,你也不会想死啊。”蔺端惨笑:“可是我和二哥又不一样。蔺端死不死其实不打紧,重要的是武家不能死,我不能牵连他们,不能让武家的荣耀因我而葬送。”
蔺珏也说了句实话:“我承认我渴望这个位置,我也必须要得到这个位置。换句话说,我和阿遇有一样的理由,我们就是为着仇恨扭在一起的。”
“对二哥来说得到这个位置才是赢,但于我来说,全身而退未尝不是一种赢。”蔺端说着叹了口气:“我现在一如当日在临邺一般渴望同她全身而退。”
蔺端没说明是谁,蔺珏却不会不明白。“会吧,我也希望你们能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