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有难处。”祁斯遇看着蔺端,轻声说了这么一句。“若是能让你自己选,你大抵不会同颜三小姐成婚。我今日去不是为了找她麻烦,更不是想要什么答案,我是来同颜少卿叙旧的。那镯子,只是我借你的花。”
“你希望我和她成婚。”蔺端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好半天才说出这句话来。
“颜少卿家世好,人又正直,也很有能力,一看就是个会官运亨通的。舅舅为你选的这门亲事,真的不错。”祁斯遇发自内心称赞,还认真分析:“颜家是老牌贵族,又是书法世家,颜小姐肯定是恬淡不多事的,我想她是最合适的王妃人选。”
蔺端眼底有些红,他几乎是咬着牙在问祁斯遇:“这种时候也要坚持你的适合论吗?”
“活不下去的时候不会坚持。”祁斯遇只点了他这一句,蔺端赌气不想说话,马车就这么安静下来了。颜府算不得远,他们相对无言片刻马车就停了下来。祁斯遇先蔺端一步跳下了马车,蔺端无奈,只能慢些掀开帘子走了下来。
蔺端只同颜凌打了个招呼就被人引去了花园的凉亭,说是颜小姐正在那儿等他。祁斯遇则很是自在地坐在了颜凌对面,颜凌给她倒了杯茶,然后便是开门见山地问:“小郡王怎么来我这儿了?”
祁斯遇笑着说:“我闲散人一个,总想四处逛逛找些乐子。今日听说端表哥要来颜少卿府上,就厚着脸皮央他带我来了。”
“自太常寺一别,我同小郡王倒是许久未见了。”颜凌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这句场面话,“前些日子我也去了都国公府,不过没见到您。”
“我不总在家的。”祁斯遇只淡淡回了一句,颜凌却又说:“先前的事都过去了,如今看见您不错在下也就放心了。”
“劳颜少卿记挂了。”
“何来劳烦这一说,小郡王心里不是也记挂着在下吗?”颜凌轻飘飘撕去了他们中间这层虚伪的面纱,然后又说:“小郡王的心思在下大抵明白,不过我还是想多问您一句,小郡王能代表国公的意思吗?”
祁斯遇摇头:“我只是我。”
颜凌一脸不可置信:“这就是小郡王要给在下的筹码吗?”
“我给不了你答案。”祁斯遇很坦诚,“我会来只是因为我觉得颜少卿是个聪明人。”
“颜凌不明白您的意思。”
“颜少卿在太常寺待不了太久吧?”祁斯遇笑着喝了口茶,“您有问题想问我,我也有问题想问您,为什么选择蔺端?”
颜凌被她直呼王爷大名的行径惊了一下,但他还是很快给了祁斯遇一个答案:“只有燕王殿下能实现我的抱负,他会是一个明君。”
祁斯遇接着问了下去:“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大事要做,您的大业又是什么呢?”
“家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教过我一个道理,小郡王想听听吗?”颜凌故意卖了个关子,祁斯遇也只能接着:“你说。”
“这人啊,不能太过操心旁人的事。”
祁斯遇笑了出来,“受教了。不过我还是要说,我给不了你答案。我保证不了他会是明君,甚至也保证不了他能是君。”在颜凌开口之前她又说:“不过我想颜少卿也不必过分担忧这件事吧,毕竟您早就选好了,而我只是一点添头。”
祁斯遇起身要走,颜凌终于开口叫住了她。“小郡王留步。”祁斯遇转过头问:“颜少卿还有话说?”
“我想要改革现在的官制,改变当下这种行事效率极慢、审查时间却极长的处置章程。”
“我只能保证一点。”祁斯遇看着他说:“不论成败,大缙不会再少任何一位皇子了。”
颜凌也展开了笑颜,向她行了一礼说:“多谢小郡王解惑。”
祁斯遇做完自己要做的事就离开了颜府,她能劝蔺端娶颜小姐,但她还是不愿看他们恩爱,也不想听蔺端过多提及他的未来王妃。只是祁斯遇不知道,蔺端和颜家小姐的相处远没有她想象的融洽。
“殿下来了。”坐在亭子里的颜蕊湘朝着蔺端温婉一笑,随后她又说:“颜家不是不愿退婚,只是这婚事蕊湘做不了主,哥哥也做不了主,上意难违,希望殿下莫要难为哥哥。”
蔺端先前的气还没缓过来,他冷着张脸说:“婚不会退,我今日来也不是说这件事的。”
颜蕊湘松了口气,“那殿下是为何事来的?”
“那日去逛街,给你挑了个礼物。”说着他把那镯子递了过去,他递得实在别扭,颜蕊湘接过来也没打开,只是搁在了桌子上。“多谢殿下挂念。”
他们俩无言相对了好一会儿蔺端才又开口:“你是不是不愿嫁给我?”在颜蕊湘回答之前他又补了一句,“说真心话吧,我如今也难得能听到真话了。”颜蕊湘似乎是有些怜惜他,轻叹了一口气说:“没什么不愿的,但也着实不是那么情愿。殿下不喜欢我,我与殿下也不相熟,这样的姻缘,我真的从中想不出一个好字来。”
蔺端听到这话反倒低头笑了,见颜蕊湘面上疑惑他解释了一句:“我同斯遇一道来的,她猜你恬静,现在看来她倒是也猜得不准。”
“恬静。”颜蕊湘轻轻念出了这个词,“殿下要我说真话我便说了,但这和恬不恬静有关吗?恬静不会是虚伪,说真话也不一定就是逾矩,殿下这话,蕊湘不赞同。”
蔺端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颜蕊湘会说这样的话。他发愣的功夫颜蕊湘又追问道:“殿下觉得书香门第的女子该是什么样的?小意温柔,温声细语,永远服从,从不说‘不’吗?”
“其实女子是什么样的都好,我并不关心。”蔺端说得很直接,“颜小姐是个有意思的人,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坚持,我会从作为一个人的角度赞赏你。但是我必须先同你坦诚地说一句,我心里早就住了旁人。我敬重你,我们也能够相敬如宾,可我们只能到这步了。”
“殿下的判词下得很早。”颜蕊湘还是带着笑,只是笑得僵了些。她突然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首饰盒打开了它,她看着那镯子说:“这镯子很好看,多谢殿下赠礼。”她把镯子从绒布盒里拿了出来,只是才戴到手上又摘了下来。她依旧笑着说的话,“可惜了,这镯子太大了,我戴不住。”
蔺端看了一眼盒子,又看了一眼颜蕊湘过分细的手腕,然后说:“我会差人送个小点的来。”
“殿下不必费心了,蕊湘戴不惯这些金玉,不过您的心意我收下了。”蔺端根本不想猜颜蕊湘这话有没有弦外之音,得了台阶就点了头,“那就等他日再说。”
颜蕊湘很知趣,起身同他请辞:“蕊湘身子不好,受不了这倒春寒,便先回去了。”颜蕊湘说完快步离开了凉亭,只是那镯子还搁在桌子上。
祁斯遇没坐蔺端的马车走,蔺端原以为她会在车上等自己,结果刚要上车就被车夫告知了“小郡王被陈桥接走了”的消息。他听完眉头微蹙,最终说了一句:“去十六卫府衙吧。”
三月初一皇帝发了圣旨,说是新建了一个名为明镜台的监察机构,由息昭来暂代台长。明镜台的权力很大,上到王公贵族下到文武百官全都要受明镜台的辖制,由他们监督。明镜台的权力越大,息昭这个台长就显得越发荒唐,很多老臣都对此表示了质疑:息昭一个武将,怎么能做这样精细的要事。
但最先到明镜台去四处转的人并不是息昭,这道圣旨下来的前一天蔺端就带着祁斯遇去了明镜台。蔺端边走边问她介绍:“明镜台是独裁机构,只有一位真正的统治者,就是明镜台的台长,也就是你。”
祁斯遇本想说现在还是老师,但蔺端的表情太过认真,让她全然没了反驳的心思。蔺端接着介绍:“明镜台下设了五个部门。一部负责监察,主要监察对象是兰台,其次才是百官。一部成员主要是从九寺和国子监抽调的,大多是很公正的人。二部负责记录,人也最多,父皇想让他们记录天下大事小情,从明日开始打造一个消息库,做成百代不绝的事业。这个部门启用了很多先前未得到过重用甚至没被启用过的才子举人,也算是变相增加了他们做官的机会。”
祁斯遇看着那些忙碌的文书官员有些不解:“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官制不合理过于繁冗的了,怎么还能有这么多没机会上任的人?”
“不是所有位置的官员都很多的。”蔺端很耐心地为她解释:“从总体上看,我大缙中央官员很多,有时候几人任一闲职,早就超了规制。但地方官员人又偏少,很多穷苦偏僻的地方连最基础的班子都未必能凑齐,经常一人代多职,肆意瞒报,但此事难以考证,根本无法立刻解决。
最重要的是大家说的冗并不全然是因为人多,另一个很重要的弊端是效率低。官员的考核制度升迁制度都有不合理之处,大缙律法对官员有很多保护,饶是父皇也要被一些规矩束缚,不能迁贬全凭心情喜好,得有个正经由头才是。”
“怪不得。”祁斯遇感叹,“怪不得舅舅没法任意处置老师。”
“其实父皇比谁都希望息将军没事。”蔺端轻声说,“是父皇暗示我举荐息将军做明镜台台长的。”
“为什么?”祁斯遇很是意外:“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奇怪?”
可蔺端给不了她答案,蔺端只能摇头:“我亦说不准。”
他们走到一道铁门之前蔺端又介绍说:“该讲三部了。三部负责守卫台长,可以算作是你的私兵。”没等祁斯遇发问蔺端就又开了口,“四部是小户部,负责管控明镜台的收入支出。”
祁斯遇立刻被四部吸引了兴趣,问道:“明镜台还会能旁的收入?”
“明镜台下设产业,管控兵器库,负责一部分军方兵器锻造。换句话说,是夺了工部的权。”
祁斯遇越听越想皱眉,她忍不住问:“这事合理吗?”
蔺端却笑了,“合不合理谁在乎啊。父皇亲自下的指令,谁敢诟病。”
“可若我死了,谁还能接?这权太重了。”祁斯遇还是不乐观,蔺端却劝她说:“我们还在大好人间,何必去想那苦海。”说着他偷偷捏了捏祁斯遇的手,“今时不说明日话,你只管等着接好这明镜台便是。”
祁斯遇不动声色地抽出了手,紧接着问:“五部呢?”
“门口就是五部。”蔺端说着推开了他们面前这扇门,五部内里陈设和其它部门其实并没什么不同,只是蔺端的介绍让祁斯遇无法小视这个部门。“五部是江湖人,专门为你处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祁斯遇四处看着,然后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可是我连杀人都堂堂正正,还有什么事要让江湖人来挡?”
“就是杀人的事。”蔺端说着指了指桌上的名单,“暂时就筹措到这么多人。”
祁斯遇细细看了那名单。很多都称得上是熟人,收钱买命的杀手、杀人无形的毒师、无恶不作的魔头,祁斯遇很是意外,这些常年出现在一些通缉令上的人居然也会被朝堂收编。她还是说:“庙堂有庙堂的律法,将这些江湖人扯进来本就不合适。再者说了,我身边也有人,我用他们杀人,也没必要。”
蔺端只是说:“是父皇吩咐的。守卫是退,他们则是进。父皇说了,你若要成大事,便不能一直退,偶尔也得进一进。知进退,也能进退。”
祁斯遇表情很复杂,她依旧觉得这些话不对,但她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去反驳。蔺端适时打断了她的思考,“对了,有人想见你。”祁斯遇问了句“谁”,蔺端却停住了脚步对她说:“唐一惊,她就在这门后等你。”
祁斯遇没多言,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内的唐一惊似乎已经等候她多时了,听见声音就抬起了头。
“真像啊。”唐一惊才一看到她的脸就轻声说了这么一句。祁斯遇知道她在感叹什么,既然是故人,那她口中的像也无非就是说自己像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