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仅能吃药,饭也吃得多呢。”祁斯遇笑着回他,还说:“既然端表哥这么爱打趣我,今日就你来请客吧。”
“成。”蔺端应得干脆,甚至也多说了一句,“若是不满意只吃一顿,我亲自送些添头也是好的。”
“什么添头?”
“你吃着,我舞剑给你助兴呗。”
祁斯遇“扑哧”笑出了声。她小几岁的时候确实很爱折腾蔺端,常常让赌输了的蔺端舞剑给她看。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了,想不到蔺端还能记得她那些细微的喜好。
“端表哥这下说得我真像是个爱游戏美人儿的公子哥了。”她说着话锋一转,“不过我待会儿想吃暖和的铜火锅,舞剑的事儿就容后再说吧。”
蔺端自是觉得祁斯遇说什么都是好的,陈桥陈厌也都没什么意见,只可惜苦了李亦仁——他向来是不能吃辣的。
祁斯遇又夹了一筷子嫩牛肉蘸上酱汁放进口中,余光扫到不停喝水的李亦仁时她嚼得快了几分,咽下去之后立刻说:“还是给亦仁点个不辣的锅子来吧,从前我也没见他这么不能吃辣啊。”
“他一向如此啊。”蔺端说着又给李亦仁递上了一杯凉水,“只是我没想到他这么事儿的人今日会没单独提出来。”
李亦仁接过水杯灌了一大口,大约是喝得急了还咳了几下。祁斯遇一脸担忧地看着他,生怕他被辣坏了。缓了一下他才朝众人摆摆手说:“我没事,只是没想到金陵的辣椒会这么辣。”
祁斯遇看着脸都红了的李亦仁没忍住笑了出来,这让李亦仁很是摸不着头脑:“不知小郡王在笑什么?”
“我只是想到你和子书一向交好,你同他那样能吃辣的人是怎么吃到一起去的?”
李亦仁也笑,但旁人却没注意到他是从听见杨子书的名字之后才开始笑的。“不论爱人还是朋友,两个人在一起当然是要相互将就,不然如何能长长久久地走下去呢?”
“还是亦仁通透。”
祁斯遇爱看蔺端舞剑也有些缘由。蔺端练的期归剑法很是讲究,许多招式也是花哨极的,他若不说旁人很难想到这是国之柱石武大将军的家传。
蔺端的剑名归云,也是一把很轻的剑,不过它并不像问青剑那样长。
在缙国舞剑是件很讲究的事,不但有独特的舞步,还要有配乐。只是因着许多舞姬乐姬为迎合尚武国风都会练习舞剑,久而久之舞剑就成了君子不为之事。
蔺端愿意给祁斯遇舞剑,本就是有违身份和君子道的。只是那些于他来说都不重要,至少不及祁斯遇重要。
蔺端刚抽出剑祁斯遇就从袖袋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埙,祁斯遇作男子养,习的不是女子琴棋书画那一套,而她本人似乎也没什么天赋,乐理几乎一窍不通,这埙还是蔺端教了许久才学会的。她手中的埙也大有来历,正是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教蔺端做好的,算是蔺端在陶艺之上唯一的成就。
许久不练让祁斯遇的吹埙技巧生疏了许些,第三个音就吹错了,但蔺端也不纠正她,就顺着错又错了下去。
祁斯遇果然也没发现自己吹的曲子出了错,甚至心里还乐滋滋的,巴不得岁月永远如此静好。
可蔺端受得了,旁人却是受不了的。不多时就有人来拍门了,蔺端二人以为来者是李亦仁,便只喊了声“进来”。
但进来的却是一个女子,一个美艳极了的女子。
“公子这调子吹得不大对吧。”那女子出言不逊,批评地很是不客气。
祁斯遇自己是没那么介意的,毕竟她知道自己的斤两。但蔺端却忍受不了旁人对她的批评,反驳道:“这位姑娘如此莽撞地找上门来,恐怕也不大对吧?”
裴幼妍不大理解,反问道:“我批评的是他,怎得发声不满的是你?”
祁斯遇轻轻拍了拍蔺端的手背,转而对裴幼妍说:“在下感谢姑娘不吝赐教,只是不知姑娘是何人?”
“裴幼妍。”裴幼妍说话时带了些孤高,不过她的确也有这种资本。乐籍低贱,她却活成了名动大江南北、令五陵年少争缠头的奇迹。
“原来是裴姑娘。”祁斯遇很有礼的向她一拱手,虽说她不喜裴幼妍此番作为,但对她以一己之力抬高乐籍的本事还是敬佩的。
祁斯遇的礼遇让裴幼妍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些,她并未福身行礼但还是微微低了低头:“其实幼妍也并非无理上门来,只是此曲乃幼妍所作,所以忍不住要多说几句。”
闻言蔺端心中也多了几分理解,一位乐人对自己作品的热爱他是很能理解的。
祁斯遇依旧笑着:“无妨。从前我就知道自己不擅乐理,只是身旁敢言者少,今日姑娘这话听着倒是顺耳多了。”
“公子若是真的想学,明日可以来隔壁找我。幼妍就先不打扰了。”裴幼妍说完就离开了蔺端的屋子,只留下屋内啼笑皆非的两人。
“其实她还挺有意思的不是吗?”过了好一会儿祁斯遇才说出这么句话。蔺端并没附和她,而是问:“是因为从前见惯了规矩的人吗?如今见一个不规矩的反倒觉得新鲜了?”
祁斯遇顺手抓起旁边的书敲在蔺端头上,嘴里嘟囔着:“我夸个女子你怎么也这副模样?”
这话乍一听并没什么,可落在蔺端耳中却又不是了,他带着点儿不确定问:“我是哪番模样啊?”
祁斯遇见他这样玩心更重了,特地向前凑了几分说:“端表哥自己心里清楚。”
不等蔺端再多说些什么祁斯遇就起身准备离开了,她动作实在是快,蔺端几乎是立刻伸了手,都没能抓住她的手腕。
“阿遇……”
但蔺端的话还没说完就传来了女人的惨叫声,祁斯遇立刻推开门去看,待他们依着声音找到房间时已慢了一步,陈厌正面无表情地抱着哭得惨兮兮的裴幼妍。
蔺端被打断了话心中很是不爽,问话比祁斯遇还快了几分:“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我听到她惨叫就过来了。有个黑衣人被我吓走了,之后她就一直在哭。”陈厌说得很简洁,也完全不带什么感情,明明怀中的少女已经抽噎到开始打哭嗝了他也不低头看一眼。
还是祁斯遇上前拍了拍裴幼妍的背,柔声问:“到底出什么事了?那黑衣人又是怎么回事?”
裴幼妍这下没有先前的尖利样子了,脸上的妆花了,说话也抽抽嗒嗒的:“我……我同红仙楼的主事闹了别扭,就跑……跑了出来,想不到那个可恶的婆子不肯放过我,竟派人来将我掳走。”
许是仇恨给人力量,她最后那两句话说得都多了几分力气。
祁斯遇又拍了拍裴幼妍的背,开口说:“没关系,你若是信得过我们就和我们走吧,我们都能保护你。”
只是祁斯遇说这话时也不知自己是心软的毛病又犯了还是因为裴幼妍名字里也有个妍字。
可裴幼妍却摇了摇头:“我与几位素昧平生,如何能这般为人添麻烦呢?这是我自己的事,总归是逃不掉的。”
“这有什么的。”祁斯遇说得很不在乎,但她这下却是发自内心想带着裴幼妍走了,“只要你愿意,可以拜阿厌,就是救你的这个人为师。师父教徒弟,这下是天经地义了吧?”
裴幼妍这才注意到自己还在一个陌生人怀里,连忙跳了下来。哭花了妆让她看上去有些滑稽,但也露出了她那张带着些青涩的脸。
不过她再次拒绝祁斯遇的好意:“我看的出来,几位公子都是大富大贵的好人。幼妍不过一介乐人,自是没什么能被几位贪图的。今日几位公子能仗义出手幼妍已是感激不尽,所以幼妍断然不会恩将仇报继续叨扰了。”
裴幼妍说得很是诚恳,祁斯遇也不好再劝,只得说道:“其实我还挺喜欢你的,若是日后你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或是实在觉得无趣了都可以来中都找我。我姓祁名年,就住在都国公府。”
裴幼妍点了点头,甚至也未觉得祁斯遇这话有什么,又向祁斯遇道了谢:“今日还要多谢几位公子出手相助,幼妍没什么本领,但也愿他日为公子尽绵薄之力。”
说完她又看向身后的陈厌说:“今日承蒙公子搭救,不知公子可否告知尊姓大名?”
“陈厌。”小姑娘的热情并不能融化冰块,陈厌的话还是冷冷的。好在裴幼妍并不将他的冷淡放在心上,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玉佩递给他。“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还望公子能收下此物。”
陈厌并没有接,“在下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怀。先告辞了。”
祁斯遇看着陈厌的背影耸耸肩,无奈解释道:“裴姑娘不必放在心上,阿厌他平日对着我也是这般德行。既然姑娘没什么事了,我们也就不打扰了。”
“告辞。”裴幼妍这下才向他们福身行了个礼。
祁斯遇带着蔺端回了自己的卧房,坐下倒了杯茶才说:“真没想到今日去救人的是阿厌,这还是我这些年来第一次见他主动关心旁人。”
其实蔺端并不想讨论陈厌的事,他还想听祁斯遇亲口承认,可惜祁斯遇再没给他这个机会。
“端表哥?你莫不是也被裴姑娘勾去了魂吧?不过她还真是挺漂亮的,我看着也觉得……”
祁斯遇话还没说完嘴里就多了块糕点,蔺端等她咬下那口才将绿豆糕放在了盘中。“少胡说,我只是在想先前的事。”
“先前的事?”祁斯遇明知故问,“端表哥不是还介意我说你小心眼吧?”
见状蔺端也明白了祁斯遇的意思,没再缠着追问下去。只说:“怎么会,若是介意不就坐实了我正是小心眼吗。”
祁斯遇一行人次日便启程离开了金陵,途径镐京时祁斯遇还非要同陈桥一起去陈家拜访一下,说是人子怎可过家门而不入。甚至她后来还特地命车队提了速,只为去淮安看看那里的情况是否有改善。
饶是李亦仁也不由得感叹一句:“小郡王果然还是胸怀天下的小郡王。”
正月二十六。
离京近五个月,祁斯遇等人终于回到了中都。蔺端进宫去面圣了,祁斯遇也就落得个清闲能回家同长公主二人团圆。
面圣之事无甚新鲜,至多不过是谈谈廖独谈谈梁国。他心里真正装着的是蔺昊,好不容易回了京,他要去将一切都弄明白。
蔺昊大抵也在等他,屋内连茶都摆上了两杯。
“老三来了,快坐下尝尝新来的茶。”蔺昊还是像从前一样热情,蔺端却不买他的账,直直问道:“为什么?”
蔺昊明知故问:“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祁斯遇下手?为什么突然就违背了我们的约定?”蔺端说得很是难过,心里既后怕又失望。只是前者是对祁斯遇,而后者却是因为蔺昊。
蔺昊冷笑出了声,“违背约定?宴行,你我的约定是一起活下去,至于旁的谁活不活的下去,同我有什么关系?”
见蔺端迟迟不说话他又说道:“我原是打算让他死在临邺的。不过他既然活下来了,那我对他有的就是旁的期待了。”
桌上的茶盏被蔺端拂到了地上,他大喊道:“疯子!蔺昊你他妈就是个疯子!我当初瞎了心才会觉得你是个好大哥!”
蔺昊也不恼,甚至嘴角还挂着笑,就连话也说得平平淡淡的:“蔺端,你失态了。”
轻飘飘的话才最伤人,蔺端再说话时眼眶都红着:“我一早就说过了我不想当皇帝!我只是想活下去,想让我在乎的人也活下去,难道就这么困难吗?”
蔺昊这下哈哈大笑:“想不到他祁斯遇有这么大魅力,连你和他待久了都变得天真又愚蠢了。”
“大哥不必扯上她,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事我从前也不是没想过。既然早早晚晚都是一样的,不如今日你我兄弟就这样吧。”蔺端这下平静了许多,说完还将自己的衣裳扯下了一块,权当是割袍断义。
蔺昊看着他出了门,心里却不觉有什么。因为他知道,不论蔺端今日有多生气,来日终归是要同他站到一处的。
他看着地上摔碎了的茶盏,轻轻念道:“可惜了这特地为你准备的云雾茶。不过你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些,终有一日,欲望会吞噬你的良知,让你成为和我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