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降罪诏书
镇抚司议事厅内,薛业看着手中厚厚的一沓口供,眉头深锁。他原本让慕云倾去审王飞盛只是试试她的本事,没想过问出什么,毕竟其他缇骑已经审了十几天了,能审出来的已经说了,不能审出来的,也很难开口了。没想到慕云倾比他想的还适合在镇抚司任职,给他送了这么一份“大礼”。
“你们几个怎么看?”薛业思考良久冲着下首坐着的三人问道,这三人正是申义坤,孟乐和萧泠曦,除了严高汝,镇抚司的缇骑都到了。
“原先我们只查到了春猎刺杀一案与大皇子有关,那些信件和账册都只能算是佐证,并没有大皇子买凶刺杀的直接证据,如今我们手里有了王飞盛的证词,就算春猎刺杀一案拿不到实证,光凭这些就可以让大皇子一派倒台了。”
“大人,这案子到了今天已经远远超出了当初的办案范畴,牵连甚广,卑职觉得还是再等等,等……”
“怎么等啊,陛下给的结案日期只有两天了,没有时间了。”申义坤比孟乐想的周密多了,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孟乐打断了。
薛业瞥了一眼孟乐,对方乖乖的闭嘴了,然后看向萧泠曦。
“慕缇骑你怎么看?”
萧泠曦年纪小个子矮,身量又纤细,坐在这红木高椅上显得格格不入,像个闯入大人议会的孩子,但是这里没有人会错把她当初一个小姑娘,也没有人敢轻看她。
“陛下既然让掌司大人以半月之期结案,那就不妨就先将春猎刺杀一案结了。”萧泠曦樱唇开合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详细说说。”薛业眼神沉了下来,他想要知道这个慕云倾到底要做什么。他隐隐感觉到,手里这份东西中的内容,其实慕云倾早就知道了,只是借着自己让她去审王飞盛而掀出来。若是一般的家族也就算了,如今牵扯到了皇后娘娘一派的王家,这就麻烦了,一个处理不好反而连累镇抚司。
“春猎刺杀其实已经在陛下心中有了定案,只要将王飞盛的口供呈上去,陛下自有评判。至于其他的东西,不如先压着,等我们查到实证,与王飞盛的口供对上了,再交给陛下,只是这期间务必将王飞盛看好了,不要让人接近他。”
少女端坐在那里,玄色的面具覆在面上,金属一般冰冷的光泽与面具下露出的寒凉眼神交辉相应。
“若是刺杀案结了,王飞盛就要移交了,到时候可不是我们能随便管辖的了。”申义坤不是很赞同的说道。
“所以掌司大人要和陛下提议,将刺杀案有关的全部要犯都关在诏狱,理由就是这案子事关皇家颜面,不可像寻常案子一样移交大理寺,从审问到处决全权交由镇抚司处理。”萧泠曦不急不缓的给出解决方案。
申义坤豁然明白了,对啊,这案子如果坐实了,本质上皇子买凶刺杀皇帝,父子相残,这是败坏伦理纲常,为天下所不容,若是公诸于世,那岂不是让人笑话,如果镇抚司愿意一力抗下,不公开卷宗审理判决,陛下巴不得同意。
“为何不直接将全部证词交给皇上?”薛业又把问题绕回了开头,一双枭鸟一般的眼睛莫测的盯住萧泠曦。
“掌司大人,光凭一份口供能把王家怎么样呢?若是您觉得咱们镇抚司真的权势大到可以轻而易举的扳倒王家和皇后娘娘,那么您也可以直接递上去,不过到时候朝中重臣会是什么反应就不好说了。”萧泠曦嗤笑一声,有些不耐烦拨弄了一下佩剑。
那帮朝臣会是什么反应?薛业当然知道,他们平时就痛恨镇抚司,如果现在还未拿到实据就揭开,不仅会打草惊蛇,还会被这些朝臣掣肘,王家和其党羽再借力打力,说镇抚司是诬陷,那他们的处境就不秒了。
“你们二人觉得呢?”薛业这话隐隐有赞同萧泠曦的意思,他作为两朝镇抚司掌司指挥使,一直坚持秉公办理,涤荡朝野内外藏污纳垢之事,可有的时候为了将事情做好,不就是需要一些手段么,只要结果正确就不算违背初衷。至于这个过程中有些隐瞒,有些不合规矩的章程,或者伤及无辜,那不过是寻求真相的代价而已,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卑职愿意听从掌司大人的安排。”孟乐不爱费这脑子,如果掌司大人同意,他只要跟着做好该做的就行了。
“卑职无异议。”申义坤犹豫了一下也抱拳回禀。
薛业沉吟片刻,有条不紊的吩咐道:“义坤你去将春猎刺杀有关的卷宗和证词,证物整理出来。慕云倾,你写一份结案陈词,孟乐你亲自去安排王飞盛的关押事宜,记住,一定要小心,不要让任何人和他有接触。还有,这事暂时先只要我们几人知道,高汝那儿我安排他做别的事去了,为了谨慎就不让你们互相通气了,去吧,明日之前将所有事宜都处理妥当。”
“是。”
“是。”
“是。”
三人领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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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刘福站在门外战战兢兢的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忽然里面传来一声砸东西的声音,清脆的破碎声刺的他一哆嗦。
“刘福!”
里面传来宸枫止暴躁的声音,刘福连忙应声进去。
“陛下。”平日里挺着腰板的刘总管此刻头都快低到肚子上了,小眼睛盯着脚边的青白色薄胎瓷笔洗碎片一动也不敢动。
宸枫止阴沉着脸,咬牙切齿的慢慢说道:“让翰林院拟旨,宸修德勾结外戚盗取军械私自售卖,废黜一切皇长子用度,迁往春宁闭门思过,无召不得出。还有,皇后教导无方,以后就在溪祥宫自省吧。”
“陛、陛下……”刘福懵了,这两道旨意砸的他以为自己出幻觉了。春宁是什么地方,那是西南苦寒之地,潮湿烟瘴,土地贫瘠,几乎种不出什么东西,大皇子这是被流放了啊。还要溪祥宫,那是冷宫啊,皇后娘娘若是去了,岂不是等同废后?这……这这皇上怎么可能一下就处置了皇后娘娘和大皇子呢?!
“还不快去!”宸枫止气的一脚踹过去,狠狠的踢了刘福一下。
“是是是,陛下,奴才这就去。”刘福吓得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陛下,若是朝臣们……”薛业静默片刻还是小心的说出自己的忧虑。
宸枫止当然不是因为区区几十万银子的走私军械就下手这么重,而是因为那桩刺杀案,可这件事,他又不能拿到明面上说,自己的儿子要篡权夺位,甚至买凶弑父,这简直是把他的脸面拿到全天下人面前打,将来史书上也会写他教子无方,为父不慈,为君不正,以至于自己的长子都要谋逆,他决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朕将这案子全权交给你,朝野内外不论谁敢多嘴,一律论罪。薛业,你记住,镇抚司是为朕办事,不要过于拘泥。”宸枫止面上一派冷肃。
“是,老臣知道。请陛下放心,这案子后续人犯处置等问题,镇抚司一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薛业躬身低头行礼。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皇上这么生气了。
这一刻,面对长子的背叛,这位不惑之年的帝王不仅没有被打倒,而是仿佛又变回了当年夺位之争时那个冷然的五皇子。只是,当年处置的是兄弟,现在处置的是发妻和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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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洗梧宫内,王飞凤脸色青白,恼怒的盯着宣旨太监。
“皇后娘娘,这是陛下的旨意,您还是不要为难咱们了。”宣旨太监面上带着笑,心里唾骂刘福,这种旨意也让他来宣,王家还没倒呢,万一以后有什么反复不是让他得罪人么。
王飞凤不想同这个阉人多说,一把抢过圣旨看了起来,诏书上的内容让她颤抖不已。
皇儿也被发配西南,那种苦寒之地他怎么受得了!不可能,这不是真的,飞盛什么也没说,光凭一个军械贪墨怎么会被陛下这么不留情面的处置,一定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到底是哪里出了错?难道是春猎刺杀?不可能的,皇儿没有做这件事,那根本就是查无实证的污蔑,皇上怎么会信?到底是谁做了手脚!
看完圣旨,王飞凤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语气不善的说道:“皇上还未废后,本宫还是皇后,你敢放肆?”
只要撑过这个这关,想办法见到皇上,她一定有办法让皇上相信她和皇儿是无辜的。
“皇后娘娘多虑了,奴才们哪敢放肆,不过是陛下下旨让您挪个地方禁足。这圣旨您也看到了,还是请吧。”这微胖的太监有些不耐烦了,给下跟着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几个侍卫往前走了几步,将王飞凤围在中间。
“皇后娘娘,请不要让卑职难做。”
“你们反了!本宫要见皇上!”王飞凤见这些卑贱的奴才居然敢威胁她,气的尖声大叫。
“皇后娘娘,陛下说了,您和大皇子无诏不得觐见,您还是先去溪祥宫闭门思过吧。”说完这太监就一甩拂尘示意宫中侍卫执行圣旨。
两个侍卫立刻一人一边架住了王飞凤就拖出了洗梧宫。
“放开!你们这群奴才贱婢,本宫是皇后!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王飞凤一路尖叫着被押到了溪祥宫。
到了地方,太监扇了扇鼻子,叫侍卫将王飞凤关进去。随着宫门落锁,里面的叫喊声也被隔绝在内。
微胖的太监走的时候还掸了掸衣服,这处冷宫常年无人打扫,实在是太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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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街外的一座府邸内,锦衣卫在进进出出四处搜查,萧泠曦淡漠的看着宸修德,这位大皇子正在一遍一遍的看着圣旨,她都等的不耐烦了。
“父皇断然不会下这样的旨意,都是你们这些镇抚司的走狗,肯定是你们蒙蔽了父皇,本殿下要见父皇!”宸修德手里死死的抓着圣旨指着萧泠曦。
萧泠曦纳闷的看了看站在自己前面半步的孟乐,明明今天带队的是孟乐,怎么这宸修德就指着自己?
孟乐深感自己被无视,只好清了清嗓子说道:“大皇子殿下,皇上下旨让您暂时到镇抚司接受询问,三日后启程去往春宁,无诏不得觐见。请吧。”
“本殿下哪儿都不去,你们能耐我何?”宸修德直接在厅中坐下,一副誓死不走的样子,平日里的仪态已经全然不顾了。
“殿下,您还是走吧,若是抗旨,恐怕还要加上一条罪名,到时候皇上怕是更加生气。”孟乐又劝了一句,用眼睛直瞟萧泠曦,想让她出头,实在是他不善做这种劝解的事宜。
萧泠曦两眼望天,假装看不见。她可懒得费口舌。
宸修德脸色和他母后一样,青白的毫无血色,他也想不明白,怎么一个贪墨的案子,父皇就这么震怒,如果他真的被幽禁在春宁,那这一辈子就全完了,他还有很多事没做,他还没享受过至高无上的权力,可现在,这一切都要结束了,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孟缇骑,若是你肯带我去见父皇,本殿下一定赠你黄金万两,将来也会在陛下面前为你美言的。”宸修德眼神直直的看着孟乐,他不甘心,他还有祖父,还有王家的派系在,他要搏一搏。
“原来大殿下这么有钱啊,你们好好搜一搜,看看到底这大皇子有多少家底,咱们镇抚司可是要查清楚。”萧泠曦冷笑一声冲着众人说道,然后回看向宸修德。
“是!”一众锦衣卫齐声回复,更加仔细的翻查起来。
“你!”宸修德一脸愤恨,狠狠的盯着萧泠曦。
“别以为本殿下这就栽了,给我走着瞧!”宸修德知道今日已经无法躲过了,勉强维持了最后的尊严,一甩袖子走出了府邸。
萧泠曦懒得理他,悠悠的回了镇抚司。
接下来,就要审审这位皇子殿下了。
少女面具下的双眼闪动着愉悦的光芒,只是这愉悦看起来没有丝毫的欢喜,而是带着恶意的复仇的寒芒。
明旨诏书颁布后,朝野震动。自古天家无私事,何况王家一派在朝中已经有了党羽,自然不甘就这么被弄倒了两个依仗,立刻在朝中活动起来。自此平静了十五年的朝凤国拉开了动荡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