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说得别有意味，叫皇帝不免多想。

　　皇帝沉默了会，下意识避开这话没有回应，而是另道，“先前你说担心女子年纪尚小，于生产上容易艰难，如今你也瞧见了，与宸王妃差不多年纪的皇妃以及太子妃，都平安生下了孩子。”

　　“所以这一点，你完全不必担心。”

　　元阆没因为他问这话而不耐，他声音缓了缓，“臣弟不急。”

　　皇帝不好催促，知道他如今最关心的人就是宸王妃，怕几次催促惹了他的厌恶，所以只能跟着道，“也好，这事随缘便好。”

　　元阆将手头最近的事情都说了个大概，并且交给了皇帝信任的几个人，等说完之后正欲离开时，他的脚步顿了顿。

　　他没转过身，只声音低低压着，“皇兄，这日子还长，你没必要因为一些琐事感到烦忧。”

　　用烦忧这个词，还是元阆刻意往轻了说的。

　　他也不知该怎么形容，就好像是一具木头做的人，就算是笑着也能看出来勉强。

　　皇帝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身影，嘴里泛苦牵动着唇角扯出一抹笑。

　　日子还长。

　　对他来说，确实是太长了。

　　可他身上担着责任，连缩短这日子的权利都没有。

　　元阆出行那天，就连盛瑾姝都没过去相送，故而许多人都不知道他已经离开了京城。

　　就连他不出现在朝堂上，因为皇帝没说，所以众人就觉得这和从前一样，或许是几日里告了假，也或许是去了什么地方，很快就回来。

　　众人没有功夫细想，反而觉得元阆离开京中，对他们来说也是一阵轻松。

　　毕竟如今宸王府和窦家完全对立，不站队当看不见的还好，一些本就站在太子船上的人，每每上朝遇见宸王不免尴尬。

　　所以此刻许多人也是松了一口气。

　　元阆离开的那天，皇帝又去看了太后一眼。

　　他没说关于元阆的事情，只是想看看太后的身体如何。

　　这次太后对他的态度比以往都显得温和，至少没有将他晾在外面不给他进去。

　　母子俩坐在一块，望着对方的视线皆很清楚。

　　清楚的知道两人之间已经有了没办法消失的隔阂，只能以虚假的问候作掩饰。

　　皇帝在景宁宫里待了快一个时辰，直到太后精神受不住，喝了药歇下他才离开。

　　离开之前，赵嬷嬷站在门口很是犹豫。

　　上回她是跟着陛下一道去景仁宫的，所以明白陛下并不是无情之人。

　　于是她抛却这些犹豫，开口道，“陛下，太后娘娘这几日，一直在记挂您的身子。”

　　“最近天气变化大，您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太后娘娘为此常常叹气。”

　　皇帝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你同母后说一声，就说她身体一直没好，正是心里事情太多，让她不必牵挂朕。”

　　赵嬷嬷心里一凉，嘴唇微微颤抖了下，应了声是。

　　皇帝离开后没回甘露殿，而是在御花园走了会，他的神色没有因为太后关心他而有任何的改变。

　　因为他知道赵嬷嬷说的这些话，只是她编出来的。

　　太后关心他吗？

　　她有没有关心皇帝不清楚，但他知道太后更关心的是坐在这皇位上的人，而非他。

　　不过这是他的母亲，于孝道上他无法指责。

　　更何况，他也不是无错。

　　皇帝抬着头，微有些刺眼的阳光叫他几乎睁不开眼，他不由得低着头，视线落在了盛放的正美的花朵上。

　　他忽然想起了他的兄长。

　　比起他这个后来被赶鸭子上架的太子和皇帝不一样，他的兄长才是真正适合坐上这位置的人。

　　就连那时昏庸的先帝也不得不赞叹他兄长的才华。

　　后来发生了什么，因为时间太过久远，皇帝其实已经记不大清了。

　　那时他刚与人踢过蹴鞠，正怕被母后说不务正业，就听到母后身边的人面色惨白的告诉他，他的兄长出事了。

　　他过去时，兄长已经没了气息。

　　而太医的诊脉结果，兄长是身体太过疲累而死。

　　当时的母后因此自责无比，认为是她将兄长逼得太过，让他没日没夜的学习所以才有了这结果。

　　所以太后如今对太子包容太过，很多时候皇帝都不忍点出。

　　怕她想起那段往事。

　　多年以后，他坐到这位置上，才明白所谓的疲累而死，其实不过是先帝为了包庇宠妃的借口。

　　而当时他能很轻易的成为太子，也不是多方的努力，而是先帝的愧疚。

　　对他心爱的女人害死他儿子的愧疚，这愧疚让他将这份补偿给了被害死的儿子的弟弟。

　　很多年后，皇帝才知道这件事。

　　所谓的疲累而死，不过是饮食上被人动了手脚，总是吃了相冲的食物，日子久了身体愈发的虚弱。

　　可笑偌大的太医院，竟无一人敢看出来。

　　皇帝将这事瞒了许多年，就连一直在侧侍奉的林恩都不知晓。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为兄长殉葬。

　　旁的做得太多，便是多做多错。

　　“陛下，今日太子妃也带了孩子过来。”林恩估算了下时辰，低着头道。

　　皇帝从这些纷乱的记忆中清醒过来，“清雪吗？这孩子被李氏教得不错，平日里虽顽皮不过见了人却不会吵闹。”

　　林恩仔细打量了下皇帝的脸色，揣测着说了一句，“奴才瞧着也觉得，果然是衬了名字玉雪可爱的，还很聪慧就更难得了。”

　　皇帝一边往甘露殿的方向走一边点头，“这点像太子妃，幸亏不像太子。”

　　林恩只能当作没听到这话。

　　陛下是君也是父，自然能随意批评太子的不是，他这个奴才要是敢多嘴多舌那就是嫌肩膀上的脑袋待的太安稳。

　　李氏抱着孩子在甘露殿外等着，余光瞥见来人，连忙几步迎过去。

　　“你抱着孩子，就不用行礼了。”

　　皇帝走到甘露殿侧殿，接过李氏放到宫人怀里的孩子。

　　这孩子见了皇帝也不害怕，只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啊……啊……”

　　皇帝挑了挑眉，指着手指上的玉环，“要这个？”

　　李氏忙道，“这孩子不懂事，请父皇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