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旧岁今宵
故岁今宵尽,新年明日来。
那日朝议之后,不过几天的功夫,便到了年关时分。与往常相比,戎陵侯府前送年礼的人和马车几乎达到了令人咋舌的程度,时不时就会从巷头堵到巷尾。然而,褚浔对这些五花八门的礼物毫无关心,吩咐郭然带着下人们一一清点过后,按价值送去了回礼。
这般车水马龙的盛景日复一日在侯府门前上演,直至除夕的午后才堪堪消停。褚旻站在被装饰一新的厅堂门口,听着外面逐渐消散的喧嚣声,扭头对正在看书的褚浔说道:“二哥,本来我觉得这外面熙熙攘攘,吵得人心烦,但如今没了声音,却觉得有些冷清了。”
见褚浔没有搭腔,褚旻百无聊赖地靠在门框上,情绪低落地继续说道:“其实,一年中我最不喜欢的日子就是除夕了,虽然满城灯火、烟花漫天,但总觉得与我没有半分干系。因为,一到这个时候,我就会格外清楚地意识到,这偌大的侯府终究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阿旻,大过年的不要讲这些晦气话,”褚浔抬起头,眼眸中闪过一丝玩味的光芒,轻笑说道:“如果你觉得府中冷清,不如赶紧娶个夫人回来。依我看,舞阳郡主就是不错的人选,与你年龄相仿,性子相似,又是表兄妹,实属良配。”
“你说秦若菡?!”褚旻顿时像炸了毛的猫,一蹦三尺高,涨红了脸,粗声粗气地道:“我跟她怎么可能?!就她那个刁蛮成性的样子,成天胡作非为,哪有半分讨人喜欢的地方!更何况,她从小就喜欢你……”
看着自家弟弟绯红满脸的模样,褚浔淡挑眉梢,颇为同情地劝慰道:“别气馁,若菡不过是年纪小不懂事,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你的心意的。”
“我对她没有半分意思!”褚旻无力地辩驳着,恼羞成怒地问道:“那二哥你呢?你怎么不娶妻?你之前不是喜欢那个妖……锦安郡主吗?怎么人家搬回镇国公府后,就再也不来见你了呢?”
褚浔闻言,放下手中的书本,轻勾唇角正要说话,就听得郭然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侯爷,如音姑娘刚刚过府,说是有年礼要亲手交给您。”
褚浔眸光微沉,沉默了须臾,缓缓说道:“让她进来。”
片刻之后,如音提着一个白瓷酒坛和几个装裹精致的油纸包走进了厅堂。今日因是除夕,她特意换了身淡粉色的新衣,簪着一根工艺精致的蝴蝶钗,再配上她淡施粉黛的精致面容,显得格外的柔美俏丽、姿容绝世。
她垂着头,朝褚浔和褚旻盈盈下拜,声音婉转好听地说道:“我知道侯爷素来偏爱蒲城的桑落酒,所以特意托人在桑落时分,取了永济泉的泉水酿制了这一坛清酒,又自己做了些糕点,当作年礼送了过来,还望侯爷不要嫌弃才是。”
“如音姑娘亲手做的糕点?”褚旻听罢,顿时眼睛一亮,上前一把接过如音手中的物事,急吼吼地便要打开。
“有心了。”褚浔眼波淡淡,颇为无奈地看了自家弟弟一眼,转过头对着如音和颜说道。
如音急忙摆摆手,对上褚浔透彻一片的眸子,迟疑了须臾,小心翼翼地说道:“近日闲来无事,我便新作了一支应景的曲子,不知可否有幸请侯爷赏鉴。”
听到她的话,褚浔的眼中清明如水,他静静看向少女明艳的面孔,很久没有回答。
如音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只觉得自己微末的心思在褚浔面前无所遁形。她本想借着送年礼的由头,在这除夕之日,和褚浔多待些时间,可到头来终究只是奢望罢了。
她自嘲地弯起嘴角,声音轻弱似羽地说道:“是我不懂事,打扰了侯爷,如音这便……”
“好曲子自是要给精通音律的人欣赏,”褚浔的眸子流光一转,截口说道:“你若是愿意,便随我去一趟镇国公府,把这首曲子弹给司空大人听吧。”
此言一出,不仅如音愣在当场,就连褚旻也放下了手中糕点,满脸不解地问道:“二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褚浔眉眼灼灼,挑唇一笑道:“今年除夕,我们去镇国公府过年。”
爆竹声声,烟火处处。
此时的镇国公府内,四处张灯结彩,红彤彤的灯笼从大门口蜿蜒开去,一路挂满了院中的每一条必经之路。下人们在其间川流不息,为准备晚上的年饭和炮仗忙得不亦乐乎。
此时的正堂之上,已改换姓氏、纳入族谱的锦安郡主苏南秧正和谢舒湄坐在厅中的圆桌旁,带着几个小丫鬟,有说有笑地包着饺子。离她们不远处的矮榻边,苏翊正执着一枚黑子,看着面前的棋局苦思冥想。在他的对面,镇国公苏弘一脸不耐烦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最后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你能不能别磨磨唧唧的,跟你下盘棋,能从今年下到明年。”
“我这是为了思虑周全,免得再输……”苏翊紧紧盯着棋盘,依旧是副犹犹豫豫、举棋不定的样子。
苏弘的无名火顿时涌上心头,也顾不得今儿是除夕,开口呵斥道:“看看你这个蔫蔫歪歪的样儿,哪里像我的儿子!”
“爹,您的棋艺高超乃是众所周知,”谢舒湄见老爷子又要教训苏翊,急忙截住话头,温婉一笑道:“四弟往常都是您的手下败将,今儿过年自是想讨个赢棋的彩头,所以考虑的时间更长了一些。”
虽知道谢舒湄是在为苏翊说情,但这番吹捧的话让苏弘极为熨帖,他面色微霁,用鼻孔“哼”了一声后,也便耐着性子由着苏翊磨蹭了。
苏南秧看着苏弘傲娇中透着得意的脸色,偷偷用沾满面粉的手,向谢舒湄比了一个大拇指,声音极低地说道:“还是三舅妈厉害。”谢舒湄嘴角弯起,用手肘轻轻撞了下苏南秧,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就在两人笑呵呵地眉来眼去之际,常青突然从门外跑了进来,眼睛晶亮地说道:“老爷,戎陵侯和褚统领带着年礼过来了,现在正等在府门口呢。”
“褚浔他来干什么?”裴南秧眉梢微挑,脱口问道:“年礼难道还需要他戎陵侯自己送过来?”
“小秧,话不能这么说,侯爷他亲自过府,也是一片心意,”苏弘顿时来了精神,甚至还有些雀跃地对常青说道:“还不快些请他们进来。”
“好嘞!”常青满面喜色,一阵风似地往门外跑去。
苏南秧凤目一扬,满脸狐疑地看着常青撒欢般的背影,刚想说话,就听见身侧正在擀面的几个小丫头兴奋无比,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我还没见过戎陵侯呢,也不知道是不是像传说中那般英武不凡、俊秀无双。”“跟你们说,前几年戎陵侯出征回来的时候,我去城门口远远看过一眼,绝对是面如冠玉、风雅倜傥!”
在一片艳羡、期待的感叹声中,一个小丫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扭头对着嘴角正在疯狂抽搐的苏南秧问道:“诶,小姐,听常总管说,你之前有做过戎陵侯的贴身护卫,那能不能和我们说说,戎陵侯长得如何?人可和气?可有什么红颜知己?”
苏南秧只觉得额头上的青筋直跳,面对一片期待万分的眸子,她干巴巴地说道:“就……人模人样吧,你们一会就能亲眼看见了。”
她的话音未落,常青的大嗓门就从不远处响起:“老爷,戎陵侯和褚统领到了!”
紧接着,在小丫鬟们低低的赞叹声中,褚浔带着褚旻、如音和素云出现在了正厅门口。只见褚浔披着件银色的狐裘,里面穿着上绣腾云纹的浅蓝色锦袍,满头墨发用嵌玉的银冠束起,星眸如雾、剑眉入鬓、清华高贵。
见他进来,谢舒湄忙对苏南秧使了个眼色,当先站起,带着小丫鬟们福礼问安。褚浔的目光淡淡扫过一脸不情愿的苏南秧,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曲身回了一礼。
苏弘见到褚浔,快步迎了上来,急吼拉吼地说道:“前几日听廷尉大人说,侯爷的棋艺比他还略高一筹,来来来,赶紧陪老夫手谈一局。”
褚浔眉梢淡掠,看向案几上的未完的棋局,抬眸问道:“镇国公和苏大人的这盘棋好像还没下完?”
“还下什么下?”苏弘一挥大手,满脸不耐地说道:“都跟他下了一个时辰了,就走成这般不死不活的样子,纯属给我添堵,还是我们两个切磋来的痛快。”
褚浔向苏翊投去了同情的一瞥,随后轻笑说道:“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苏弘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褚浔的肩,扭头对笑呵呵立在门口的常青说道:“你在那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年礼接过去,再给客人泡一壶新茶,拿些点心过来。”
常青闻言,立刻像如梦初醒般地跑上前,匆匆拿过褚旻和如音手中的东西,随后走到素云的身畔,红着脸,有些扭捏地说道:“素云姑娘要不和我一起去放个年礼,再弄些茶点过来?”
素云完全没有感受到常青不同寻常的高涨情绪,开心地朝苏南秧挥了挥手,随后跟着常青走出了大厅。
褚浔不动声色地将一切尽收眼底,回身向如音招了招手,淡淡说道:“苏大人,如音最近新作了支曲子,说是想请人品鉴,我寻思着你是个中行家,便将她一起带了过来。”
“新曲子?”苏翊本来还沉浸在被自家父亲痛批的郁闷情绪里,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致,急忙问道:“是琴曲?还是箫曲?我马上让人去取乐器。”
“今日是除夕,我特意作了首应景的琴曲,”如音嫣然一笑,如繁花初绽:“还请司空大人不吝赐教。”
苏翊的面容上立刻染上了一分期待之色,他刚张罗着丫鬟们去取琴,就被褚旻一把勾住肩膀,笑呵呵地说道:“苏大人,上次我们去掬月阁听曲猜拳、论诗斗酒,到最后也没分出个胜负,不如我们今日继续比划比划如何?”
“褚统领,”苏翊忍不住皱了皱眉,不留情面地说道:“你的诗文水平和侯爷相比,着实……差得太远,赢不了我的。”
“诶,我说苏大人,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褚旻瞪大了眼睛,颇不服气地说道:“我和我二哥可是同一个先生教的诗文,能差多少?再说了,就算我诗文不及你,你划起拳来,不也是我的手下败将吗?”
苏翊这个人一向好强,除了武艺着实不济外,其他方面从不愿认输,一听褚旻的话,斗志瞬间燃烧了起来:“褚统领,上次是我第一回与人划拳,才会让你占了上风,今日我定不会再输给你。”
“行啊,”褚旻也是只好斗的公鸡,一拍即合地说道:“来来,我定让你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