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很久,言犀远远看到当铺,她停下来,等在拐角处,直到看到伙计开门,这才鼓起勇气冲过去。
这股勇气在冲到门口的时候,消散了大半,她走进铺子,看到门口的伙计盯过来,眼神冷漠凶狠,她手心就冒出汗来,站在那不知如何是好。
“哪里来的小叫花子,去去去,讨饭到隔壁饭馆去。”
伙计嘟哝着,也不理她,呼和两声就走到柜台那,当她不存在一样,自顾自的收拾着。
言犀很想说自己不是小叫花子,但是她不敢开口,她想了想,等了等,见他不理自己,有些害怕起来,小心翼翼的摊开手掌看了一眼那颗珍珠,庆幸它还在,又有些为难——她不知道该当多少钱。
她忐忑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摊开手掌那一下,从旁边出来的掌柜一眼就瞄到了珍珠颜色,原本要赶她走的手就停在半路上,挂着一张笑脸走过来:“小姑娘,你可是来当东西的?”
言犀吓了一跳,有些踟蹰的看着他,垂头点了点:“嗯……”
“这样啊,来来来,跟我来。”
掌柜笑眯眯的将她引到柜台前:“你要当什么?我方记童叟无欺,最爱助人为乐,你尽管放心。”
言犀见对方这样温和,眼睛都笑得眯起来,又见刚才凶自己的伙计看着他毕恭毕敬的,心里放心了些,点点头,有些犹豫的将手摊开:“……我想当这颗珍珠,上好的珍珠。”
“我瞧瞧。”
掌柜眼里精光一闪而过,他靠近些,视线扫过珍珠,又扫到言犀乞丐似的衣服,看到她脸皮手指脏脏的,却细嫩白皙,明显是没有做过粗活的,心里就明白了。
大约是哪家跑出来的小丫鬟吧,最近是有几府不太平,掌柜点点头,存心诈她:“这颗珍珠不错,可以当三两银子。”
“……三两?”
言犀有些迷茫,她对银子没有概念,只知道街边的肉包子不过两个铜板,那三两想必是很多?
“三两很多了,够普通人家买一个月的菜了。”
这样……言犀犹豫一下,还是怯怯的开口:“……我姐姐生病了要买药,可不可以再多一点?”
“生病了呀?”掌柜一听,露出担心的样子,见言犀怯怯的,装作皱眉思索的样子,表情却越发慈祥:“生病可不好受啊,这样,我出四两怎么样?这样的价格,你可在哪里都遇不到了。”
“是吗……”
“施压,不过这么贵,你得死当,可以吗?”
言犀更加紧张,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是死当?”
“就是不可以再赎回去了。”
“哦……”
言犀想了想,她没有想过赎回,原本,她连最宝贝的香囊都要卖掉的,如今捡到这个珠子,可以不用当掉香囊,她已经很高兴了。
想到肉包子和金容,她急忙点头:“我不赎回。”
“如此就好办了!”掌柜笑眯眯的拿过珍珠,将几块碎银子递给她:“既然是死当,就没有当票,你收好银子,快去买药吧。”
“嗯!”
掌柜这样和蔼,言犀心里高兴,她瞟一眼旁边的伙计,还是有些害怕,拿过银子跑出去,不敢回头。
掌柜看着她的背影,收起笑容,将珍珠仔细擦拭好递给伙计,得意洋洋的吩咐:“过几天挂出来,标价五十两。”
伙计恭恭敬敬的接过,啧啧两声赞叹:“还是掌柜有眼光。”
“哼,最近这些事,四散的小丫头片子手里说不定也有好东西,你仔细盯着点。”掌柜说着,心情极好的走了回去。
另一边,言犀捏着银子,一路听着无数人议论大火,在路边忙忙碌碌的买了包子,又避开救火的官兵,穿过长长的街巷一路往回跑,在寒冬的惨阳下几乎跑出一身汗来,终于回到她和金容藏身的地方——远离闹市的土地公公庙。
说是庙,不过是一个给土地公公遮风避雨的矮小石亭子,还有大人高。盒子一样的石亭里,土地公公站在正中间,流出狭窄逼仄的空间,大一点的孩子都无法钻进去。
金容躺在其中一侧,四肢都无法放平,几件破衣服和稻草盖在她身上,猛一看还以为是流浪狗。她剧烈的咳嗽着,明明许久没吃东西,还是咳得很大声,整个小庙都仿佛跟着颤起来。
言犀远远的听到咳嗽声,加快了脚步。她的脚步声惊动了金容,挣扎着爬起来,苍白的脸上写满紧张:“言犀……你去哪里了?刚才醒来没见到你,我要担心死了。”
言犀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一早晨的折腾,只是高兴的冲过去扶她,把手里油滋滋的纸袋子递过去,挂着一脸脏泥笑起来:“金容你看!大包子!”
“包子?你买的?”
“嗯!”
“……你哪来的银子?”
言犀想起那个妖精一样的女人,不敢说实话,诺诺的解释:“……我捡的,你快吃!吃饱就有力气了!”
说着,她将包子塞给金容,金容还是有些担心,不敢相信这样的好运,更紧张的拉住言犀的手:“言犀,你听着,不可以偷盗,不可以做坏事。咳咳!”
言犀听到金容教训自己,更加心虚,垂下头去:“我没有,真的是捡的,真的……”
“那好吧,我相信你,你一直是个好孩子,”金容放下心,打开纸袋,拿出一个要递给言犀,又看到她手脏脏的,心疼的红了眼睛,用袖子给她擦了又擦,这才将包子放到她手上,“下次你要离开,先告诉我,这么冷,你这么小,出去乱跑我会担心的。”
“我知道的!没事的!”
在金容面前,言犀回复了大大咧咧的天性,点头应下,捧着包子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她许久没有吃饭,早已饿狠了,又一路跑回来,口干舌燥,却不知道准备水,几口下去,包子噎在喉咙里,脸一下子涨得通红。金容急忙冲过去给她拍背,柔声责备道:“怎么吃这么急,你看你这么狼狈。”
言犀手忙脚乱的咳了许久,终于干呕一声吐出来,脸上的血色还未退下去,却愣在那里。
“你呀,慢点吃。”金容仔细的抹去她脸上的泥泞,擦擦手撕下一小块包子递过来,言犀还沉浸在“狼狈”两个字里,愣愣的接过包子却不知道往嘴里送,眼睛陡然红起来。
一瞬间,她想起许久许久以前的一个片段,在繁华热闹的大觉寺前,她看到一个小男孩在破屋棚下吃着馒头,因为吃得太急,被那馒头噎得涨红了脸。那时,她只觉得有趣,悄悄问祖母:“……你看他,阿娘说了要细嚼慢咽的。”
“因为他太饿了。”
当时,祖母低头看过来,笑着跟她解释:“人啊,只要挨过饿,哪怕就一次,就难免吃起来狼狈。”
言犀不知道“狼狈”的意思,她只知道自己从来也没有饿过。
祖母看出她的疑惑,笑着将她搂进怀里,在她耳边轻轻叹息:“我的好孩子,希望你这一生都不知道饿的滋味。”
这个片段过去了许久,久到回忆起来仿佛不真实。
言犀瞪着手里的包子,明明已经想不起祖母的样子,却清晰的记起她的声音,这声音连同早上的大火一起冲进她脑海里,将所有爱和温暖的回忆都烧成灰烬,让她又痛又难受。
“……言犀你怎么了?”
金容温言体贴的话语落在耳边,言犀愣愣的看着她,越发觉得胸口好痛,又不敢说。
她不知道该如何说。
她看着金容,又看着手里的包子,还没来得及清楚心里的痛,就听到天正好下起雨来。
雨点打在石板上咚咚的响,落在石亭外面的递上,溅到她身上,她听着雨的声音,仿佛被刀刺到,终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