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前,董皇后离开皇帝寝宫,站在黎明前最黑的天空下,一点也不想回栖凤殿。
董氏也好,她也好,猎夏之后,岂不知坐以待毙?为了这一天,他们匆忙而周密的部署了一切,寥东给庆王妃传信,死在皇寺的时候,董世忠已经离开了边关,即使封司鸣露出獠牙,一条又一条线被他割断,北部州县依然在他们手上。
已经无法再等下去了,如今这皇宫的禁卫军被她掌握,兄长也马上就要抵达,接下来,只要封司鸣和封司予一死,自己肚里是男是女还重要吗?多的是办法让这天下姓董。
她看了看雍都城门的方向,几乎是翘首以盼。
一个侍卫突然跑过来,阿润急忙迎上去,很快就回来她身边轻声说道:“娘娘,小懿妃去了御书房。”
“哼。”
董皇后看着昏暗的天色,袖子一甩,朝御书房而去。
“既然这么巧,去把庆王妃也请来吧。”
到了那里,小懿妃一身天青色的长衫,正站在御桌前发呆,桌上笔墨纸砚,玉玺圣旨摆在那里,一纸空文,等人书写。
“我还在想,锦绣宫该忍不住了才是,没想到是你先跑来。”
小懿妃转过身,看着董皇后眼里的讥讽和怒意,倒是和之前一样,柔柔的行了个礼,“皇后娘娘,臣妾担心陛下龙体,睡不着,就出来走走,又不敢去寝宫打扰,只好来这里看看。”
“哦?不是来拿玉玺的?”
“玉玺要拿在天子手上才是玉玺,臣妾一介妃嫔,拿着玉玺又能怎样。”
“你倒是识相。”董皇后冷哼一声,又莫名的觉得那句话充满讽刺,怒意爬上脸颊,正要招呼禁卫军绑她,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冷眼看过去,看到庆王妃怒气冲冲的大步前来,珍珠郡主面无人色,紧紧的拽着她。
见到她,庆王妃眉毛一挑,美艳绝伦的脸上半点敬意也无,“皇后娘娘,深夜召见我锦绣宫所为何事?”
“没什么事,小懿妃睡不着,我也是,就想不如我们3人聚聚,这宫里也就咱们3个是老相识了。”
董皇后眼角一抹狠笑,使了个眼色,庆王妃身后的禁卫军就将兵器拔了出来,寒光闪在眼前,庆王妃冷哼一声,“大内侍卫,何时成了皇后的人?”
“那锦绣宫角落里的大内侍卫,又何时成了皇贵妃的人?”
想起殿里的鲜血,庆王妃抬脚走进来,不用演戏,面上自然没有了好脸色。
这一下,原本宽敞的御书房瞬间“热闹”了起来,门外虎视眈眈,门内狼子在侧,封司予的担心成了现实。
但董皇后果然没有杀他们的意思,只是走到御桌前看着空白的圣旨,轻轻的笑。
“雍都马上就要热闹起来了,我们三姐妹不妨在这里观赏。”
“热闹?董氏谋反,董皇后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谁说的谋反?皇上吗?”
“大内侍卫都在你手里了,皇上还能说话吗?”
庆王妃怒意高涨,金容急忙扯她的袖子,一旁的小懿妃倒是安安静静的低着头,什么也不说。
“哼,陛下病重,时间不多了,至于你们,别说我不顾及多年的姐妹情分,到时候想怎么死,我也会成全你们的。”
“你!”庆王妃压住心里的怒火,想到宫外的封司予,又看了一眼不声不响的小懿妃,冷声说道:“皇后的算盘,未免打得早了点。”
“两万乌合之众,6万精兵良将,你们现在还活着就该偷笑了。”
“皇后是打算让庆国换个姓了。”
董皇后眼里一闪,摸着肚子挑了挑眉,“你放心,我会生下储君的,这庆国江山会好好的传下去。”
“是吗?”她的话音落下,悠闲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却是封司鸣。众人吃惊的看过去,见他闲庭信步一样,穿过侍卫走了过来,“看来皇后对自己还挺有信心的。”
他的出现让所有人大吃一惊,董皇后眼里一阵慌乱,眼中冒火,大声喝道:“拿下他!”
禁卫军一声整齐的暴喝,抽出腰间的长剑指向封司鸣,但董皇后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露出,那些剑便一转,又指向了她。
这一下变故如同惊雷,董皇后目瞪口呆,许久瞪向封司鸣,华丽的指甲几乎扎进她手心里,封司鸣轻轻笑了笑,“皇后娘娘,我封氏的大内侍卫,可不会向董氏低头。”
皇后咬牙切齿的看向侍卫首领,喝道:“董文!你敢背叛董氏?”
那名叫董文的侍卫冷冷的看她,目光里全无半点同族之情,董皇后瞪着他,渐渐察觉不对,看到他面上不太自然的起伏,终于反应过来,“你不是董文……封司鸣你做了什么?”
“今年猎夏,父皇不想放你们在后宫多生事端,正好大家都不在,便换了几个人而已,我这点手段哪里比得过娘娘,敢在父皇面前杀人。”
“你……”
封司鸣环视一圈,看到庆王妃和金容,还算恭敬的笑了笑:“几位娘娘都在,也好,便陪着皇后在这里为父皇祈福吧。”
他正说着,似乎想要前往御桌,董皇后警惕的动了动,抵在书柜上不愿再退,双方僵持之时,一声悠长的嚎哭在远处响起。
“皇上——驾崩啦!皇上驾崩啦——!”
却是郭公公凄厉哀痛的长鸣,从皇帝寝宫的方向传了过来。
“陛下!”
庆王妃惊慌的看过去,脸上闪过哀泣沉痛,想要出去,又被门外一片刀光吓到,生生站在那,一双美目泛红,看上去惊艳又凄厉。
封司鸣冲董文一点头,董文便带着侍卫们朝寝殿冲去,他回过头,看向房间里脸色各不相同的女人,脸上再无半点笑意,“父皇驾崩,董氏谋逆,皇后不便保管玉玺了。”
“你别过来!”
千钧一发之间,房间猛烈晃动,封司鸣一惊停在原地,董皇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突然喊道:“就凭你!?”
她大吼着,手中不知按下什么,剧烈的震动中,数道围栏从天而降,将门窗瞬间挡住,几人大惊失色间,地面震动,脚下的石板突然洞开,站在正中的庆王妃和封司鸣几人首当其冲,瞬间便掉了进去,小懿妃想去拉封司鸣已经来不及,目光闪动间,也掉了进去。
言犀就在这个时候赶到,她连喊一声都来不及,眼见机关复位,石板渐渐合上,“影月”狠狠一挥破开围栏,冲进去看到董皇后将玉玺抱在怀里,看到她便死死的护住,一双眼睛如刀子,落在她身上。
想到她做过的种种丑事,言犀连话都不想跟她说,脚一点地,冲上去将她一拎,把刚刚复位的机关狠狠按下,然后将她直直的扔向那重新洞开的地面,董皇后有孕在身,又没有武功,哪里经得住她这么一推,当下便尖叫着掉了下去。
然后言犀一声不吭,一跃而下。
那洞口连着的却是一个陡峭的斜坡,滑到地面时,上方的石板已经合上,那斜坡又毫无借力之处,想要原路返回,已是不可能了。
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有多深……
董皇后的哎哟声在不远处响起,她懒得理会,大声喊道:“郡主!庆娘娘!你们在哪!?”
她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声不断,几乎是立刻,脚步声从前面传来,黑暗之中突然闪出一些亮光,却是金容举着火把,惊喜又惊讶的出现了,她身边,庆王妃紧紧跟着,看到她,眼中神色复杂,开口说道:“花明姑娘,果然是你。”
“抱歉我来迟了,你们还好吗?我看到锦绣宫一地的血……”
“暂无大碍,”庆王妃柔和的说着,又看到一旁在地上的董皇后,幸灾乐祸的笑了一声,“我说刚才听到熟悉的喊声,皇后娘娘,看来我们真是要有难同当了。”
封司鸣和小懿妃不声不响的走了过来,董皇后爬起来,看到眼前满满的敌人,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却仍然不忘挑拨离间,“可惜七皇子筹谋数年,这一下,要让封司予坐上大位了。”
封司鸣一直看着言犀,听到董皇后这么说,倒是不在意的样子,“皇后也掉下来,不如带我们出去?”
董皇后恶毒的翻了翻眼睛,明明深陷此地,却仿佛痛快极了,“出去?进了这里怕是出不去了。”
“为何?”
金容脱口问道,话一出口就知道失言,急忙噤声,封司鸣像是早已知道,轻轻说道:“这是立国之初,开国之君在皇宫下秘密修建的通道,以防穷途末路,可以让子孙从这里逃跑。”
“那……?”
封司鸣看一眼言犀,眼中已有笑意:“只是据我所知,这通道敌我不分,想要出去的确是不容易的,你是这里身手最好的人,看来我们都要仰仗你了。”
他的语气丝毫不掩盖亲昵调侃,金容心里吃了一惊,庆王妃更是眉毛微调,审视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游弋一瞬,跟着说道:“花明姑娘,我们刚才尝试了一下,这里面似乎布满了机关。”
言犀环视一圈,见到庆王妃几人,心里已经不着急了,便点点头安慰道:“娘娘放心,我会把你们平安带出去的。”
众人又看着那落下来的黑黝黝的斜坡,确定无法原路返回,便有难同当的朝通道里走去,临走的时候,封司鸣看一眼兀自站在角落里的董皇后,轻轻一笑:“皇后也和我们一起吧,父皇刚仙逝,总不能连皇后也不明不白的死了。”
听到他的话,董皇后阴鹫的神色更加显出一抹狠色,但她也明白,自己现在无异于虎落平阳,别说不可能以一敌五,光是一个封司鸣就能让她死在这里。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目光闪闪,默不作声的跟在几人身后,打算见机行事。
言犀一马当先,接过火把朝里面走,拐过两个弯就看到前面豁然开朗,墙壁上的火把已经被点燃,照出一个分岔路口,往里看去,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巨大的迷宫。
“我们刚才走到这里就停了下来,迷宫想必只有一个出口,路上又暗藏机关,正在想是分开走还是一起走。”封司鸣一边说着,一边捡起旁边的一块石头,朝迷宫中扔去,咚咚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回响,光是听着就觉得冰凉寒冷,“如果分开走,我这边还好说,庆娘娘两人就太危险了。”
“这都拜皇后所赐,”庆王妃冷冰冰的接了话,到了这一刻,也不再掩饰自己对皇后的厌恶,“既然皇后有祥瑞庇佑,想必自己走是没有问题的,不必跟着我们一起凑热闹。”
董皇后眉毛一挑,冷哼一声,不搭理庆王妃,却对着封司鸣高傲又隐约妥协的说道:“七殿下,眼下你父皇已经不在了,我既是后宫之主,亦是你的母妃,正如你所说,这个关头,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殿下要如何跟天下人交代?”
“母妃说的是。”
“同样的,我虽然把你们逼进这里,也不过是因为我着急,陛下从未立过太子,如今撒手就走,也不给我们留下只言片语……但我再着急,肚子里是男是女还未可知,陛下生病期间,七殿下一直在负责重要部门的奏折,陛下培养之心如此明显,我若是生下公主,也必定会奉殿下为尊,这一点,我说到做到。”
董皇后这番话可说是言不由衷到了极致,任谁都知道,董世忠逼近雍都,是想以“清君侧”的名号清除封氏的皇嗣,一旦得逞,董皇后肚子里到底是什么根本不重要,因为届时一定是男孩,这番承诺狗屁都不是,但承若做不得数,威胁却是实实在在的,封司鸣想漂漂亮亮的上位,就不能让董皇后死在自己手里。
这番计算瞬间已经在他心里转了好几遍,他谦逊的笑笑,仿佛自己来到这个迷宫不是因为皇后,而是自己不小心失足,“既然如此,那母妃便跟我们一起吧。”
“不行!”
庆王妃厉声阻止,她看着董皇后,如同看一个毒物,心里的恨意被点燃,这么好的机会又如何肯放过?她目光一转,飘过金容和言犀,高声说道:“这些年你害过多少人?这宫里的妃子哪一个没遭过你的毒手?就连我的家人……10年前,你和董世忠、林鸿等人一手炮制的‘谋逆案’,害死了我唯一的姐姐和沈府近百条人命!你说的话谁若是信了,谁就是傻子!”
这番话出来,金容和言犀当即变了脸色,董皇后咬牙不语,打算无视到底。
既然如此,面对这么好的逼供环境,言犀二话不说,短剑出手,指向了董皇后,“你说清楚,当年是不是你弄出来的‘谋逆案’?沈府的人,沈竹、沈夫人,是不是你害死的?”
“你又是谁?敢闯入皇宫,图谋不轨!?”
“你管我是谁,回答我的问题!”
董皇后死死盯着言犀,许久,不知道想到什么,哈哈笑起来,“林鸿府上那件事,是你做的?你是沈府的后人?”
“不关你的事。”
“你用剑指着我,当然关我的事,再说,你凭什么把这件事算在我的头上?林鸿不是留下了遗书,说得很清楚了吗?”
见董皇后狡辩,言犀也不客气,“万家村的事情,我已经问过装疯卖傻的肖潘,当年,林鸿伪造书信,冒充沈竹的事情,这位七殿下也已经告诉我了。我只问你,林鸿是不是你的人?天禧23年,董世忠回雍都见驾,是不是给你出了水坝藏兵器,随时清君侧的主意?那个时候,沈府已经是你们随时准备嫁祸的替罪羊了,是不是?”
“七殿下?”董皇后有些讶异的看向封司鸣,“谋逆案的时候,七殿下不过13岁吧,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封司鸣显然不打算回答,他看着言犀,目光微冷,有意无意的试图解围,但言犀死死咬着董皇后不放,更尖锐的问道:“是不是你?”
“哼!我就算说不是,你会信吗?”
董皇后护着肚子,语气低沉而尖锐,她冷冷笑着,就算是被剑指着,也没有露出惧意来,这样的表现,和那晚见“鬼”的她仿佛是两个人,言犀不由得皱起眉,董皇后更加笑起来,“这个时候,居然还想用10年前的事情来要挟我,庆娘娘,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
“你!”
庆王妃的话还没说完,空间突然又剧烈的震荡起来,地面像海一样起伏,然后劈啪一声,居然裂开了!
几人都是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头上霹雳咔嚓的响声,天花板居然也碎裂开来,石板石块雨一样砸下来。封司鸣的脸色终于变了,身手矫健往角落里躲。其他人没有这么快的反应速度,庆王妃被一块石头砸中,倒在了地上,金容大惊失色,冲过去拉她,言犀听到响声的第一个瞬间,几乎是本能的冲到了金容身边,又跟着她一起,护住了庆王妃。
但庆王妃的脚受了伤,她额上冒出冷汗,坐在角落里,看着担心不已的金容,柔声说道:“我没事。”
一瞬间,空间里只剩下没有战友的董皇后和似乎还有些呆愣的小懿妃,剧烈的震动中,董皇后怀里的玉玺掉了下来,她尖叫一声,那边小懿妃看见了,居然顾不上躲避,冲过去抢夺。眼看对方连生死都不顾了,董皇后恨从心起,瞥到一块大石正从小懿妃头上落下来,便狠狠一撞,想将她推倒在地。
但那小懿妃似乎十分灵活,她侧身躲开董皇后的时候,伸手将她一拉,拉到自己的位置上,然后一步跨出去,将那玉玺往怀里一捞,她的动作那么轻盈迅捷,而董皇后怀着身孕,动作笨重,这一下没有推到小懿妃,自己反而凑到了石块下方,想躲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那石块重重的落在她肩膀上,将她砸得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半天都起不来,狼狈的翻滚躲避着,总算捡回一条命。
剧烈的震荡停下来,脚下的地板还在隐隐颤动,仿佛一只猛兽在蓄力呼吸,准备随时扑过来攻击,几人小心翼翼的躲在角落里,都不敢动弹。
封司鸣垂下眼睛,发现这场震动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不由得冷笑,皇帝驾崩,百年不曾遇到地震的雍都皇宫,就在同一天坍塌了吗……?
真是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