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七八日后,秦家那边传出了新的消息。
“这些时日御医们用尽了全力吊着他一条命,宋府也一直往那边送各类名贵药材,但是秦公子一直没有好转,也命大没能死过去,御医们精疲力尽,已经在今日下了最后的结论,若是秦公子一直这样下去醒不过来,最后就算是保住了一条命也只能是个活死人了,约莫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清越的声音略微沉重。
子桑绾沉默了片刻,报仇的时候酣畅淋漓,如今听着竟还觉得有些同情。
她抬眼看着清越,问:“我是不是做得狠了一些?”
清越微微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见她一时没答,子桑绾自顾道:“约莫是有些狠的,毕竟他最终也没能伤着我,我却要了他大半条命,还搭上了个宋怀信。”
而且,她接下来要做的,可能还会更狠!
见她情绪低落下去,清越劝道:“夫人,您别想那么多,他没伤着您,那是得亏了宣王殿下在,若是没有他,您又没有躲开,现下躺着的就是您了,是他助纣为虐在前,您这么做也无可厚非,至于那宋公子,您跟他本就立场不同,他也不是什么好人,权势这条路上,岂能不见血?”
听她这么说,子桑绾顿时又想开了:“你说得对,我命大没死,而他运气不好没躲开而已,宋怀信嘛,就当是他与我命中犯冲,正好撞上来吧!”
说着,她又笑起来:“你倒是提醒了我,秦承韫是助纣为虐,可那罪魁祸首还在逍遥法外,冤有头债有主,我若就这么放过她岂不是很不划算?”
清越知道她指的是谁:“夫人打算如何做?”
子桑绾道:“此事我还得再想想,且容她再逍遥几日,先看看宋怀信这事儿如何收场。”
眼下她一门心思都在这上面,还不想耗费心思去想其他的。
又过了几日,秦承韫还是没有好转或清醒过来的迹象,秦家人实在坐不住了,秦老夫人和秦夫人每日都在往菩来寺跑,希望佛祖能保住他们嫡出这一跟独苗。
“也不知是不是佛祖真的显灵了,秦夫人在菩来寺得人提点,竟然想了个冲喜的法子出来!”宋沅湘倚在贵妃椅上,吃着瓜子,扇着扇子,好不惬意。
子桑绾坐在一旁看书,这是近日商迟不知道发什么疯,去给她搜罗来的兵书,全是她以前没瞧过的,据说,都是前人行军作战留下的手稿被后人编成书册,都是用血肉之躯换来的,很是珍贵。
翻了一页书,子桑绾道:“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倒霉会被秦家看上。”
宋沅湘呸了声,吐了个瓜子壳出来:“就秦承韫那半死不活的模样,哪家愿意嫁过去,到时候没死成是守活寡,死成了就是真守寡!”
子桑绾弯起唇,不置可否:“那秦家打算怎么办?真的要冲喜?”
宋沅湘嗤了声:“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给出的馊主意,就秦老夫人那宝贝嫡子和秦夫人护短的德行,哪怕只有一星半点的希望也会去尝试。”
两人正说着,清越将最新的消息带来,瞧见她眉眼沉重的模样,子桑绾就知不好,近来实在看了太多她这个神情。
果不其然,她开口就是:“成了,秦老夫人亲自上门去说的,连婚期都定了。”
宋沅湘一翻身爬起来,连瓜子皮都忘记吐了:“哪家这么缺心眼儿答应了?!”
清越神色有些怪异:“宋家。”
“宋家?哪个宋?!”宋沅湘差点惊掉大牙。
清越道:“宋家大房,定的是庶长女宋嘉卉。”
“是她。”子桑绾脑中划过宋嘉卉的模样。
宋沅湘一时哑口。
清越道:“秦老夫人原本替宋公子看中的是郎中令家的嫡次姑娘,但依照秦公子这个样子,她也没好意思厚着脸皮上门说亲,其他各家也一早就给了准话,不可能嫁过去,秦老夫人无法,和秦夫人商量了许久,最后退而求其次,找上了宋家,秦公子如今这模样是被宋公子害的,宋家也还指着秦公子能好起来,便应了。”
宋沅湘拧着眉:“秦家心比天高,秦老夫人更是看重她那宝贝孙子,得的是个庶女,她能乐意?”
子桑绾轻笑:“现在可由不得她不乐意,宋家能答应还是一门心思想救宋怀信,何况庶女在他们眼里算什么?”
那日在围场,宋怀信对宋家一群姑娘的态度她看得分明,只要有一点可能能救宋怀信,别说舍弃一个宋嘉卉,就是将一门子庶出姑娘都舍了他们也不会不答应!
“也太过分了!”宋沅湘愤愤不平:“就算要救人,也不该牺牲别人的一辈子!”
子桑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宋家的决定干涉不了。
但一想到宋嘉卉这遭遇的罪魁祸首乃是自己,子桑绾还是免不了有些愧疚。
“可是,这宋家与秦家乃是宿敌,如今成了姻亲,岂不是剪不断理还乱?”清越道。
子桑绾想了想,理出来一番话:“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嫁了秦家,宋嘉卉就与秦家没关系了,只有做到像端王妃那般,才能将夫家与娘家绑在一处!”
。
宋家要用女儿给秦家公子冲喜的消息一传出,百姓们众说纷纭,多是谴责宋家此举不仁义,为宋嘉卉鸣不平的。
奈何,百姓们的不平不起丝毫作用。
得知这个消息的宋嘉卉闹到宋夫人跟前,嗓子都哭哑了,眼睛也快哭瞎了,求着不嫁,最后宋大夫人命人将她关进了房中,命人守着不准出来,直到出嫁那日。
宋嘉卉在房中哭闹得厉害,其他庶出姑娘们前来看望,见状宽慰道:“秦家乃是高门世家,嫁过去也不吃亏,否则依我们庶出的身份又怎么能嫁入那般门第?”
宋嘉卉在门内嘶吼:“你们既然觉得荣幸,你们怎么不嫁?!凭什么就要让我去牺牲?!”
几人相视一眼,一人道:“你是长姐,秦老夫人看上的也是你,我们就是想嫁也嫁不成啊。”
此人说话的语气,明显的幸灾乐祸。
宋嘉卉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哭一边咳嗽:“凭什么?凭什么为了宋怀信就要牺牲我?!我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我就不是人了吗?凭什么?!”
“长姐,事已至此,您就认命了吧,咱们这些庶出的,生来就是给嫡出的当垫脚石的,好歹嫁过去了是个正室,也不委屈了你,大夫人是铁了心要嫁,你就是再怎么哭也不会打动她的,您这又是何苦呢?”
闻此,里面的哭声渐渐小了,外面的人又继续道:“总归嫁过去了,若是秦公子能留下一条命,您也就是伺候伺候一个活死人,若是他不幸走了,您依旧是秦家少夫人,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事儿,您就放宽心,开开心心准备出嫁吧,否则,若是叫秦家人知道您这般抗拒,将来指不定要怎么磋磨你呢!”
屋中渐渐没了哭声,外面的人相视几眼,又道:“若是长姐想通了,咱们的任务也算完成了,长姐好好休息,妹妹们先告辞了。”
屋中人没应,几人便先后走了。
脚步声远去,屋中,宋嘉卉红肿着一双眼坐在床榻上,屋中摆设被砸得七零八碎,她狠狠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再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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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宋两家的婚期定的很急,就怕等不到成婚秦承韫就先去了,因此婚礼不过准备了三日,就匆匆忙忙迎亲。
秦承韫人昏迷不醒,宋嘉卉便一个人拜堂,一个人入洞房,一个人喝合卺酒。
屋外有秦府丫鬟前来禀报:“少夫人,夫人吩咐过了,公子近几日身体还很虚弱,您就独自住着,等公子情况好转些了,再接您去照顾他。”
宋嘉卉红着眼应了声,然后摘下凤冠倒头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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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能去观礼的子桑绾是从星阑口中得知的婚礼状况。
“夫人您是没瞧见,当时那位宋姑娘就一个人拜堂,孤孤单单的一点都不喜庆,我还听说新婚当晚她连秦公子的面都没见着。”
说着,她叹了口气:“宋姑娘真可怜,嫁了这么个纨绔不说,这纨绔还生死难测,若是秦公子能好起来,她此番冲喜也算有功,可若是秦公子最终没能活下来,她还得背上罪过。”
子桑绾沉默着没说话,秦承韫断是活不下来的!
夜里,商迟进屋就瞧见她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双眼漫无边际地望着窗外,整个人孤零零的,看上去就觉得伤感。
想着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秦宋结亲之事,商迟大抵猜到她为何如此。
他走上前,在她身后站定,声音低沉悠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宋家姑娘此番遭遇不过是她身为宋家庶出该走的路罢了,即使没有宋怀信这遭,她最终还是会沦为宋怀信的踏脚石,依旧没有好结果。”
子桑绾收回视线,轻轻一叹:“我知道。”
商迟低头看着她发髻上的飘带,听她道:“我知道,这也许是她一生下来就注定要走的路,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世人都要为身份所困,难道生为庶出,就不为自己的命运争取一下吗?”
商迟抬手牵了牵她的飘带,“你没有站在他们的位置上,便难以理解他们的困境,逆风生长本就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遑论争取?能活着走到现在就已经用尽了他们所有力气,他们也是无可奈何。”
若是可以,谁又甘愿被别人主宰命运?
若是可以,谁又不希望自己生来尊贵?
可偏偏,在这个处处不公允的世道,大多数人都生而卑贱,只能依照别人的命令走完一生,这是世道不公所致,乃是常态,旁人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