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好友的安全,风清然头一次事无巨细的将回郢都后的各个可能出现纰漏的环节算了一遍又一遍,不说是尽善尽美也可谓是煞费苦心,衣服,发型,化妆更是亲自上手不遗余力,回了郢都后硬是连陆缱的原名都没敢用,造了一个楚南浔的新身份。
当然,这个名字是陆缱在毙了风清然提的一堆诸如柔儿艳艳倾城婉晴等标准的言情小说女主名后自己起的。
只可惜,风楼主英明一世却忘了有句话叫人算不如天算。
澹台泽走进清风楼,如往常一般要了一盘桂花糕,一壶梅子酒,一杯清茶,百无聊赖的看着舞台。
自陆缱走后,他们只要在郢都,总是会隔三差五或独往,或群聚在清风楼,如少时一般听一段书,或是看看新上的曲目,再磕磕瓜子聊聊天,等月上梢头再心照不宣的一个个回自己家去。
不过,裴远晨一次都没进过清风楼。
尽管大家越来越忙,清风楼的曲目也经常没有更新,可所有人还是乐此不疲,尤其是每到中秋节,但凡在城中的人总会来此相聚,就像是什么神秘的仪式般围坐成圈,听一段可能早已老掉牙的故事。
除去这些,澹台泽每次心情不好时也会悄悄避开旁人,一个人,点一碟桂花糕,一壶梅子酒,一杯清茶,一坐便是一个晚上。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少年的五官早已褪去了那时的青涩稚嫩,变得秀美端正,一双杏眼更是给他平添了不少灵气。
只可惜,那漂亮的眼睛并没有在舞台上逗留多久变漫无目的的游荡开来。
“唱的什么玩意啊?”第一排一男子借着酒意起身,啪的一声砸了酒坛,骂骂咧咧道:“还三生三世?编的什么狗屁故事?”说着对着舞台上的姑娘手一指,又哈哈笑道:“你,对,就你,你不是爱搂搂抱抱吗?来,本大爷给你个机会,过来伺候!伺候好了保你以后吃香喝辣的!”
说着,趁众人没注意一个翻身爬上舞台就打算非礼人姑娘。
澹台泽一看便知明日朝中怕是有某位大人要倒霉了。
又是哪个不长眼的世家公子在惹事?当真不知道这清风楼是谁护着的吗?
见那女子吓的连忙闪躲,澹台泽刚想出声制止只听见一个女声道:“这位客官,您怕是路不熟,走错地方了?这里是清风楼,不是怡红院。如有需要,劳驾您换个地方。”
这声音……不是风楼主,也不是李掌柜,清风楼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管事?
“大小姐”听见声音,台上众人齐声道。
大小姐?风楼主不是早就和家族断绝关系了吗?哪来的姐姐?
澹台泽一愣,手上翻窗的动作不由自主的停了。
只听见那人似乎嗯了一声,紧接着,一雪青色身影打着折扇自帘后面缓步而出,轻轻拍了拍受惊女子的手背不知说了什么,又几步渡道两人中间温言道:“兄台可是因为醉酒,找错了地方?“
澹台泽一时好奇,凝神朝那人望了过去:
那是个二十几岁的女子,银色的面具遮住半张脸,如瀑的长发旁斜斜插着一只玉簪,信步闲庭般摇着扇子,不着痕迹的把所有演员挡在身后。
几句话便控制住了场面,和先生相差无几的语态动作,还有清风楼众人对她毕恭毕敬的态度。
不是风楼主的娘家人,那?
对了,风楼主是先生的结义妹子,先生提过自己还有一个妹妹失踪多年……
澹台泽这边胡思乱想着,猛然看见那女子的手腕上竟然缠着层层叠叠的纱布,隐隐有血迹透出。
澹台泽的脑子哄的一声炸了。
那抹身影消失的一刹那,舞台上咿咿呀呀唱着什么澹台泽已经彻底听不见了,只他刷的一声站起身,也不管其他人诧异的目光,出门几秒又回来,行走如飞往后院方向而去。
清风楼中众人本就识得他,自然是没人阻拦,澹台泽一句畅通无阻的找到了后花园。
澹台泽四周看了看,一闪身,悄无声息的躲在一棵柳树后静静观察着。
“嫣儿乖,不哭了。今日是我去晚了,让那些人吓到你了,我给你陪个不是。”此刻陆缱已经摘了面具,露出与前世相差无几的面容,只见她掏出手绢,动作轻柔的给受惊女子擦着眼泪耐心哄着:“不哭了好不好?你看你嗓子都哑了,这几日说不出话来要多难受?”
再次听到这熟悉的话语,澹台泽眼圈红了。
“大小姐”嫣儿哭着扑进陆缱怀里,啜泣道:“大小姐,对不起,是嫣儿没用。您这才刚回来又受了伤,嫣儿,嫣儿不该让您操心的。”
姐姐,那您就别哭了啊,我这绷带被您哭的湿透了是小,要是淹了清风楼,阿然那丫头还不得和我拼命?
陆缱心中暗自吐槽着,又想着自己这么大的时候要遇到这事估计还不一定吓成什么样子呢,一时母爱泛滥安慰道:“没事,不怕不怕啊,我那点伤不碍事,倒是因为个登徒子把你吓坏了就不好了。不怕啊,凡事有我在。”
“真的好像……”
看着眼前熟悉的画面,澹台泽不由自主的放慢了呼吸,生怕惊扰了眼前人。
陆缱好说歹说哄住了少女,把人送回房间轻轻关门,又去厨房嘱咐好一会儿记得给姑娘熬些枇杷膏,似乎觉得肩膀疼的厉害,颦着眉偏了偏头,用左手轻轻压了压右肩,还未转身,只听见一道清朗的男声道:“姑娘,烦请留步。”
陆缱回头,只见澹台泽站在树下,红着眼眶,小心翼翼道:“姑娘,请恕在下冒昧,您..,……”
被那微微含笑的眼眸望着,澹台泽突然愣住了。
不是先生。
先生眼下是没有泪痣的。
澹台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是啊,说什么呢?
万一真是先生的妹妹,先生尸骨无存,连衣冠冢都没有,说出来徒惹人姑娘伤心吗?
“抱歉,刚刚认错人了,是我唐突了。”大梦初醒般,澹台泽规规矩矩行了一礼,一转身又红了眼眶。
“阿泽。”
这会儿陆缱也反应过来了面前的翩翩少年是谁,到底还是从小养到大的孩子,见澹台泽明明强忍悲痛还故作镇定的转身,生怕这孩子要躲那个角落嚎啕大哭去了,一时心软,用手指了指澹台泽搭在胳膊上的披风开口道:
“乖,外面冷,把披风披上再出去,别着凉了。”
“先生!”
澹台泽不敢置信的回头,眼泪汪汪的望着陆缱,豆大的珠子霎时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这孩子,怎么这么大还是那么爱哭?
陆缱默默扶额。
“乖啊,不哭了啊,先生在,先生在呢”
陆缱伸手揽过澹台泽的肩膀,叹了口气把人扣在怀里极其熟练的哄道:“乖,都比先生高了,怎么还是哭哭啼啼的?蓟北他们知道了,又要笑话你了。”
“先生”
谁料一听这话,澹台泽哭的惊天动地,大有水淹清风楼的架势道:“呜,我,呜呜我不怕,先生在,呜呜呜呜呜呜”
陆缱:……
所以这孩子究竟为什么这么能哭?
一炷香时间后,陆缱望着还在小声抽噎的澹台泽无奈道:“阿泽,乖,不哭了啊,要是让其他人看见……”
我是不是真把这孩子养成小姑娘了?
陆缱怀疑自己道。
“大小姐,大小姐”
这档口,新来的小厮慌慌张张活像屁股着了火边跑边喊道:“大小姐,前厅来了几位说要找咱们楼主要个人,小的实在拦不住了,您快拿个主意啊!”
“他们要什么人?”陆缱诧异道。
“不知道啊,”那小厮急的都快哭了,一拍大腿道:“一个个火气冲天的,问他们他们也不说,就让楼主赶紧把人放了,否则别怪他们翻脸无情。”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陆缱没注意到旁边明显心虚的澹台泽,有些恼火的问:“他们之前来过吗?有没有什么特征?”
“有有有”
那小厮点头如捣蒜,边说边比划道:
“他们之前确实来过,还和这位公子一起来过。这几位公子都大概二十几岁的样子,其中有一个背着一把大刀,一身胡服,大概这么高,一来就摔了两摞盘子,拉都拉不住!旁边那位一副书生样的公子倒是还能劝着些,不过不知道为啥一直捏着荷包,还有一个狐狸眼...”
“先生...”一听这情况,澹台泽知道这事今天铁定是糊弄不过去了,弱弱举手道:“先生,好像是蓟北他们来找我们了...”
这会儿陆缱也想到了估计是澹台泽报了信,可始终想不明白孩子们为什么火气会这么大,不由开口问道:“阿泽,你和他们说什么了?”
“我,我就实话实话”澹台泽偷偷看了眼陆缱的脸色,吞吞吐吐道:“我,我说先生的妹妹被风楼主藏在清风楼,带着面具,弱柳扶风,身上有伤。然,然后就发给璟言了。”
得,这么多重点词汇,足够百里璟言那孩子编一万本爱恨情仇小画册了。
还都是虐身虐心狗血剧那种!
被自家娃联手坑,陆缱都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
“小李”陆缱叹了口气道:“送些帕子酒水糕点上三楼棋室,在请几位公子上去,就说清风楼二当家南浔小姐约他们一谈。通知下去,除了阿然,今日谁都不许再上三楼。”
“大小姐要会客?”小李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挠挠头不解道:“二楼醉仙室今日空着,您为何不用那里?”
陆缱望着小李澄澈如水的眼神沉默半响,摸了摸小李的头语重心长道:“因为那里,离一楼太近,隔音效果不好。”
开玩笑,要是让人看见朝堂上堪称国之栋梁的文臣武将一个个在清风楼连哭带闹的,大楚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陆缱想想那画面,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拎起澹台泽的衣领撒腿就跑。
真是的,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