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阑珊,万籁俱寂。
晚上才是紫兰轩真正喧嚣起来的时候。只是最近几日,禁卫军的白统领说新郑城内有贼人混入,夜间一律戒严宵禁。因而即使是紫兰轩这般夜夜笙歌的风月之地,天一黑也关了门。
窗棂紧闭,隔断月光,朱红栏杆也显得晦暗。偌大的建筑,只有门口挂着两盏孤零零的灯笼,在轻柔的夜风中微微摇晃。除此之外,一切都是静止,仿佛沉睡。
一个人影瞬息跃过,隐藏在紫兰轩背光的角落里。随即,低低传出窗户被推开的吱呀声,月光暗了又明,然后就再没了动静。
不久后,一扇窗里亮起烛火。
四人围案而坐,燃了灯火,众人才看清了白凤的伤势。一支短箭从白凤上臂刺入,贯穿内外,血已洇湿了整个衣袖,看着触目惊心。
“你随我回府,我为你找大夫!”红莲坚决道。
“不可。”白凤低声道,“外面追捕我的人还未走,此时绝不能回府。”
“那你的伤......”张良看着他,眼中忧色明显。
“看着严重罢了。”白凤自己封住几处大穴,然后用另一只手握住箭尾,屏住呼吸,猛的一抽,便将短箭从手臂上抽了出来。
“你......”看他动作,红莲都不由得颤了一下。
“我来为你止血。”紫女在一旁看了许久,眉头皱的死紧,最终还是走上前去。
最近为了方便调查卫庄的事,四人平日里都宿在紫兰轩中。所幸如此,这一夜白凤才有处可藏。他避开追踪的士兵,直接从窗户进了张良房间,而张良又迅速叫来红莲和紫女,因而得以及时议事。
“你今夜究竟遇到了什么?怎会受伤?”张良担心之色犹在,语气急切。
“那地下机关,十分凶险。”白凤由紫女包扎着伤口,微微皱眉,“入口在正殿屏风后,很是隐秘,而下面的甬道每一步都有设计,稍有行差踏错都会丧命。起初的机关尚属简单我还可以应付,不过行至中途便中了机关,不得不退出来了。”
“你出来时可有被人看清面目?”紫女问。
“没有,”白凤应道,“我脱身极快,他们并没有追上。”
“王宫中......怎么会有这么凶险的机关?”红莲喃喃问道,神色惊疑。
“那个机关,我感觉似乎是......监狱。”白凤沉吟片刻,还是开口,“里面有守卫士兵,还有通风口,似乎是长期有人待在里面。而且地下有很长的甬道,两边有许多封闭房间,房间上的锁十分精巧。机关中的巡逻士兵我之前从未见过,且每个人武功不低,像是为某人直接统辖的私军。”
“白凤......你确定,正殿地下的机关,是监狱?”突然,张良开口问道,脸色有些发白。
“多半可以确定。”白凤看着他,“怎么了?”
“若仅是机关,我还不敢确定,但听你这般描述,我便明白了......”张良神色十分不好,语气也变得低沉,“韩国,监狱,大型机关,又十分凶险……那,正殿地下的,大概就是——”
他每一个字都很清晰,“死魂牢。”
“死魂牢?”红莲并未听说过。
“这也是我前几日问了祖父,才知道的。”张良眉眼都仿佛染上了霜冷之色,“死魂牢,是三百年前晋国所建,与秦国的噬牙狱,并称当世最险恶的两大牢狱。传说秦国噬牙狱是由姜太公所造的集机关术之大成者,当时同样精通机关术的公输家听说后,便称要造一座比噬牙狱更凶险的牢狱,挑战姜子牙,也是挑战秦国。”
“一座可以与秦国相抗衡的牢狱?”白凤道。
“死魂牢融合了当时公输家机关术的精华,的确与噬牙狱不相上下。”张良继续说道,“晋国因此大量吸纳秦国的罪臣或叛逃剑客,将他们关入死魂牢中,用以要挟秦国。而秦国同样在噬牙狱中关押大量晋国罪臣以反制。后来,两国结为秦晋之好,实际上不过是为了交换各自罪臣。”
“再然后,赵魏韩三家分晋,因为死魂牢位于晋国南方,于是人们便猜测其分到了韩国。”张良长吸一口气,“事实也确实如此,死魂牢就在新郑,当时的韩国君王为了更好地利用死魂牢,便在牢狱的地上建造了韩国王宫。那日举行寿宴的大殿,应该就是死魂牢的入口。”
“那便没错了。”紫女冷声道,“寿宴那日才开始运作的机关,正殿地下的死魂牢,以及根本未走出正殿的卫庄......如果我想的不错,卫庄此时,多半是被关押在死魂牢里!”
“那我们......便将他救出来?”红莲急道。
“不可。”张良却驳道,“我们说了这么多,终究不过是猜测,具体正殿地下是否是死魂牢、卫庄兄是否在死魂牢中,还不能确定。若是贸然行动,非但会打草惊蛇,还会为卫庄兄招致杀身之祸。”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白凤道。
“要探清下面究竟是不是死魂牢,以及卫庄兄是否在里面。可以的话,还要弄清楚机关可有破解之法。”张良道,“既然要找人,要救人,就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
“那我便再去一次。”白凤站起身,“我去过一次,已知晓了前半段的大概情况,这次再小心一点,就可以知道卫庄是否在里面。”
“不行,你已经受了伤,不能再冒险。”张良看着白凤,又转向众人,“既然知道凶险,便要趋吉避凶,我们的行动不能全靠武力,还要迂回一些。”
他的目光十分坚定,隐隐有风雷涌动,褪去了所有的青涩,“这一次,我去!”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子房!”红莲急切道,“你毫无武功,如何能冒险?”
张良却突然笑了一下,自信微露,如光风霁月,“祖父告病,我便暂居相国之位,而当初韩非赴秦,司寇一职空缺,便由我来接任。如今......相国与司寇两职加身,我便主管韩国所有刑罚牢狱之事。我要进死魂牢,谁能拦我?”
字字铿锵,仿佛金石相击,冷光乍迸,镇人心魄。
“且,恰恰因为我不会武功,没有人相信我会兴风作浪。”张良笑意依旧,双手相围,向众人揖以一礼,“身处流沙多年,各位对子房多有照顾,不曾让我涉任何险境。可是既要以刑止刑,又岂能没有牺牲全身而退?从我加入流沙那一天起,我便做好了今日的准备。”
红莲看着他,心中复杂难言,又确实动容。
子房,从来都是无惧的。
每一粒沙都有它的使命和宿命,纵使命运的车轮轧轧碾过,它们也会在尘埃里蓄势待发。天地之法,执行不怠,它们便是那无形,却最强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