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仇接过图,又从袖中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物件,递到赤练面前,“这件小玩意,便送与赤练女侠做见面礼了。”
女侠?赤练还来不及思索这个称呼,便见那方块突然一圈圈绽开,顺着她的手臂盘旋而上。她定睛一看,发现这所谓方块,竟是一条机关蛇!
公输仇呵呵笑了两声,负手走开了。
赤练的注意力却已然被这机关蛇全部吸引了。这条小蛇与那条巨型机关蛇一模一样,不过是体型变小,却也更显灵巧。她明白机关越小越见工夫,于是仔细观察,全神贯注——木块与金属球拼接,轻轻敲击可听到空洞之声,应是内设乾坤,可她翻来覆去都找不到是什么东西驱动这条机关小蛇,仿佛此物当真有生命,不需要外力催发。
她自顾自研究着机关蛇,已全然忘了旁边还有一个卫庄了。
卫庄倒是看她这个模样颇为新鲜。这些年来她沉稳干练,过得无欲无求,鲜少流露过什么喜好。未曾想,这区区一个小物件,竟能让她难得青睐。
也是,寻常女子,谁不喜欢新奇灵巧的物事。她是流沙赤练,可她更是一个女子。
“待攻破墨家机关城,自有无数机关让你慢慢研究。”卫庄淡淡开口,又添了一句,“收起来吧,莫要耽误行程。”
赤练闻言这才回过神来,讪讪笑了笑,将手背到身后。她这模样,就像当初在夫子讲课时她偷偷用凤仙花染指甲,结果被夫子当场抓了个正着一样。
那时她也是慌忙将一大把凤仙花都攥在手里,掩耳盗铃地背到身后。结果鲜红花汁染满她整个掌心,红彤彤地,被韩非笑话了好久。
看来,再多时间,她也改不了这个习惯。
“盖聂不日便将抵达镜湖医庄,你须在那之前,将事办妥。”卫庄说道,“那个小姑娘白凤见过,让他带你去。”
赤练眉头皱了皱,似是对这个安排不甚满意,不过还是应了,“是。”
······
镜湖医庄,依山傍水,风景秀丽。
赤练很难想象世上还有这样一块不染尘俗之地,与世无争,岁月静好。若非有身份的羁绊,就算让她在此处就此颐养天年,她也是愿意的。
小女孩背着背篓,笨拙地将小药锄系在腰间,向长着药草的后山走去。她似乎已经适应了这个平凡的新身份,尽管没有锦衣玉食,却也能作为一个普通人在乱世中安稳地活下去。赤练明白,能就这样默默无闻地隐居一生,是这个小女孩最好的归宿。
可惜,造化弄人,她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
“火魅术伤神,多半于她神智有损,”赤练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罢了,我多当心。”
白凤斜了她一眼,“你不像是怜悯稚子的人。”
“话不能这么说,我一介女流,心软得很。”赤练并不在意,“更何况,东君现在生死不明,万一活着,知晓我胆敢祸害她女儿,还不扒了我的皮?”
小女孩未走出多远,小木屋中又追出来一个女子,认认真真为女孩披了一件外衣。两人似乎说了些什么,女孩安抚地笑了笑,又向后山走去。
白凤看见那女子,眉头不明显地一皱。
赤练倒没有放过他这一表情,轻笑一声,“看来当初在燕王宫伤了你灵池穴的人,就是墨家的端木蓉。”
白凤听出了她话中的讥讽之意,并不出声,只是脸色更青了几分。
“端木蓉位列墨家五首领,为她所伤,不算丢人。”赤练语气十分轻巧,同时又有几分玩味,“不过,端木蓉能给焱妃看孩子,墨家的人,应该早就知道高月公主是巨子的女儿……那他们为何不将这小姑娘同燕丹一起接回机关城,留在外面,平白多了风险?”
“自高月公主出生至今,她虽常常回到机关城,与墨家众人亦关系匪浅,但燕丹从未让她正式生活在机关城里,”白凤应道,“听说,这是燕丹授意,他说机关城是墨家的机关城,是天下人的净土,非他一人一姓的家业。故而,他从不将家眷接进去。”
“嘁,”赤练嗤笑一声,“连家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天下人?他终究还是顾忌焱妃,不肯让这母女染指墨家的事罢了。”
女孩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隐于山色之中。赤练手指一动,一条寸许小蛇便轻灵无声地跟了上去。
“我去为高月施术,你不必跟着。”赤练站起身来,“不过我也奉劝你不要去找端木蓉的麻烦,思虑不周不但能送了别人的命,也能送了自己的命。”
白凤明白她这又是在拿无双说事了。只是他眼眸一动,并未说话。
赤练最后瞧了一眼这山清水秀的镜湖医庄——是个好地方。可惜,不久之后,这里便会沦为……战场。
······
盖聂醒来时,看到的是一方木质的屋顶。
他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掷出剑的那一刻。那个身量高大凶狠野蛮的巨人,他记得再清楚不过了——在数年前的韩国,那是一个连流沙都深感棘手的人。
而眼下……
“天明……”他艰难地开口,发现自己不仅声音嘶哑无力,就连身上的疼痛都瞬间回到本体。
那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那是一个失去了父母双亲无依无靠的孩子……盖聂突然觉得一口气梗在胸口,连气血都为之一滞——他答应过那孩子的父亲,要让他平安地活下去。
“调整内息!”突然一个冷厉的女声响起,随即便有指力封住他胸口几处大穴,“气归丹田,行一周天!”
胸口的滞痛感减轻了一些,他依着那女声的指导照做,好一会儿才觉得气血平息下来。此时他才反应过来一些——他方才初醒时心念激荡,使得内息不稳,险些冲了经脉。幸亏几处大穴被封,否则他的内伤怕是就好不了了。
半晌,他气息平复,抬眼,便看到一个女子正站在榻边,皱紧了眉看着他。
那目光冷淡中隐约有几分凶悍,如同是在看世代仇人。盖聂一怔,那目光凉得像结了千年不化的寒冰,竟让他不由得后背一凉。
这……莫非是方才救他的人?
定了定神,他还是开口,“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莫要乱动,快点养伤。”女子背对着他,手脚利索地将药草分类归好,看上去十分娴熟。她声音平淡无波无澜,“伤养好了就立刻离开。”
一番话像是嘱咐,但更像命令,嫌恶之情也很明显。盖聂有些茫然,但也只道自己多半是运气不错遇到了名医——只不过是一个脾气不太好的名医罢了。无论如何,他这一身的伤能够得到治疗,他还能活下来,总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