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王看着卫庄手中的竹简,愣怔住了。
“你为了这个费尽心机,算计了所有人。”卫庄漠然道,“我回到新郑的那一夜,你特意深夜召我,不就是认为这是苍龙七宿的秘密么?”
卫庄话音未落,韩王已将那竹简一把夺过。而卫庄也由着他,任他迫不及待地把竹简展开,逐字逐句地细细看去。王座旁的蜡烛在一旁壁上投出两人巨大的影子,捧着竹简的影子佝偻似鬼,而一侧负手漠视的影子却似等待吞吃猎物的蛰伏的兽。
竹简摊开,韩王的眼神越发惊恐,而卫庄的眼神却越发透出一种残忍的愉悦。
“这是什么!”突然,韩王将竹简狠狠砸在地上,吼道。紧接着,他转身死死盯住卫庄,眼球上布满了血丝,“这不是苍龙七宿!你骗我!”
“你识得韩非的字迹,是真是假,你心里清楚。”卫庄的嗓音甚至带了几分慵懒,看韩王仿佛在看一个将死之人,因而竟格外有了几分耐心,“如何,还满意么?”
韩王嘴唇翕张,脸上渐现死白之色。
“韩非总想建一个更好的韩国,直到被遣去秦国,仍不放弃。”卫庄转过身去,望着殿外夜色沉沉影影幢幢,仿佛是地府之门大开吞噬人间,“他在秦国牵制嬴政攻韩,另派人送回这卷五蠹,还是希望你能醒悟,加之文臣武将辅佐,使韩国挣得相抗之力。”
“不过......”卫庄话音渐低,飘渺如叹,“他大概还是失望了。”
“听见了吗?”殿内安静落针可闻,如另一个俯视人世的天地,旁观着外面的兵荒马乱,“秦军已攻破新郑,即将攻到你的王宫。韩国百年王祚,今夜大概就结束在你手里了。”
卫庄的声音无悲无喜,置身事外。
“你追求了这么久的苍龙七宿,非但不能使你称霸,反而让你荒废了国务,成为了秦国开刃的首驱......”卫庄回身,目光微嘲,望着韩王,“韩王,安,你的名字,倒也可以因此被世人牢牢记住了。”
韩王已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一个众叛亲离的亡国之君,秦国会怎么对待?”低沉的嗓音在大殿中回荡,像最终的宣判,带着尘埃落定的不紧不慢,“不过,看在你是韩非和红莲之父的份上,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体面的结局。”
深深插入壁中的鲨齿,被一只棱骨分明的手握住,轻易地拔了出来。冷厉剑光刺的韩王眼睛一闭,随即立刻回了神,他伏在地上猛地反应过来卫庄方才的话意,最后的本能使他拼命向前一扑,只是这一动作终究被鲨齿钉在了寝殿华丽的地毯上——
五脏六腑都感受到了一片冰凉的金属,直贯胸背。
浓稠的血沾染刺金花纹的地毯,重重洇开,又沿阶缓缓流下。被血色覆盖的地方,跪过韩非,跪过红莲,有过不甘,有过绝望。这不曾给人带来丝毫欢喜的地方,如今用鲜血洗刷一遍,虽不能消弭,但大概也可勉强抵消那些被昏聩碾碎的骄傲与雄心。
“你临死的样子,与姬无夜一模一样。”卫庄淡淡抽回剑,插回剑鞘。
“你......”韩王费力仰起头,浑浊的眼盯着卫庄,“你手中竹简既然不是苍龙七宿,为何......为何......还要瞒我至今,还......为此遭受牢狱之苦……”
卫庄动作一顿。
许久,他慢慢走下台阶,从地上拾起被韩王丢弃的竹简,缓慢而优雅地卷好,又走了回去。
“我忘了告诉你,”卫庄声音淡淡,“韩非说,他对苍龙七宿并没有钻研透彻,不过也小有收获……他将他知道的东西都隐秘地写进这卷五蠹中,因为天机不可明说,所以需要我自己参悟。”
韩王眼睛突然睁大,似乎震惊不已。
“你刚才,亲手扔了它。”卫庄漠漠又添一句。
已经垂死的脸上骤然出现不甘之色,韩王扯着脖子,似乎喉中有什么东西哽住,却呃呃地说不出来。
“我并不能参悟这些,所以当初我在死魂牢中说我不知苍龙七宿的秘密,并不是骗你。”殿外已有马蹄兵戈之声,隆隆然分明是秦国的架势,“我刚才也将竹简给了你,是你自己要扔的。”
“谁都不曾骗过你,只是你谁都不信。”
回光返照之势已过,韩王眼中光芒渐暗,只是臂膀仍撑着身体要抬头看卫庄手里的那一卷竹简。卫庄也不再说话,只是冷漠看着他,终于,将死的身体力竭一松,彻底软在地上。
他死了。
烛光一明一暗,映得殿中仿佛有鬼影横行。卫庄垂眸看着地上了无声息的人,闭了闭眼,觉得殿中阴寒似乎也浸彻了他的身体。
他杀过许多人,却惟独这一次,有了断一切恩仇的疲惫。
长久寂静,只余一人伫立。流沙聚散,热血难凉,却终究被这决断一剑斩得灰飞烟灭。
突然,殿门口传来人声。
“庄......”
······
宫门就在眼前,红莲却猛地止住步伐。
“停下做什么?赶快出去!”一向冷淡自持的白凤此时也有了焦急之色,见红莲停下直接出言催促。他们已能听到宫外的铁蹄声,不出一刻,秦军就会攻入王宫。
“庄在死魂牢中受我父王折辱,定不会善罢甘休。”红莲喃喃道,“不行......我要回去!”
“你疯了!”此时紫女也回头呵斥,“你回去能做什么?救你父王还是救卫庄?你觉得你能改变谁的心意?”
“可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任何一人......”那个可怕的字眼,红莲没有说出来,然而在场所有人都懂,“......他们都是我在乎的人,我放心不下!”
“你已同你父王断绝关系,而你本来也是对他失望透顶的。”听了她的话,白凤反而平静下来,“那你现在为何又在乎他性命?”
“他再昏聩,也是我的父亲......”红莲声音微颤,“他生我养我,此前从未亏欠过我什么,而他如今被替代也好,成为秦国阶下囚也罢……我都不能看着他死。”
众人不语。
“你别忘了你父王对卫庄做过什么。”紫女冷声道,“他如今所有下场,都是罪有应得。”
“可我还是韩国的公主!就算不为女,仅为臣,我也不能就这样看着一国之君被外臣夺了性命!”红莲抬起头,“秦军已经入境,若是王死了……韩国就真的亡了。”
“罢了。”白凤突然开口道,“你们先去城外,我和红莲回去。”
“你......”红莲一愣,众人也一愣。
“宫内混乱,你一人回去不安全。”白凤眉头微皱,并不看红莲,“我护着你回去,到时候就算秦军攻破王宫来不及离开,我也能带着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