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住鲨齿的,是非攻。
燕丹双手握住非攻,肩膀微颤,虎口也流下一缕血来。他运起全部力量,堪堪阻下这一剑,却也已是强弩之末——鲨齿的剑威,不是他轻易能够承受的。
他能感受到那一股冲力已击伤了他双手的经脉,犹如徒手抵住山崩,隐隐作痛。
“太子!”高渐离亦大惊,连忙扶住他。
非攻再一次变化出了剑的形态,三尺剑刃,正卡在鲨齿另一侧的剑齿上。两剑交错,各不相让,如一场生死的对峙。
突然,卫庄笑了。
“你可知,鲨齿为何被称为妖剑?”他缓缓道。
这时一旁的班大师猛地了悟,当即急切向燕丹喊道,“殿下,快撤回非攻——”
然而,已经晚了。
卫庄持剑的手微一用力,非攻的刃上已出现裂痕,“因为天下利剑,鲨齿皆可断!”
话音刚落,非攻的剑身便发出咔的一声脆响。燕丹连忙撤剑,但其时已晚,数枚金属碎片炸开在非攻刃上,半截剑身颓然掉落下去——
非攻,断了。
鲨齿剑背那一侧剑齿并非无谓的装饰,恰恰相反,那是天下利剑的克星。独特的结构,加之卫庄本身的力量,使得鲨齿虽为剑,却可断剑,无人可阻。
燕丹眼睁睁地看着非攻折断在自己面前,心神俱颤,无法动作。
“如此,你这把墨家的至尊武器,还有用吗?”卫庄语气淡淡,隐有一丝讥讽。他如有居高临下之势,已胜券在握,只看着对手垂死挣扎。
非攻成也机巧,败也机巧。
正因为小巧而变化多端,所以每一毫金属,每一厘木头都有不可或缺的作用。但凡缺了一分,都会影响其他机关的运作——或者说,使得其他机关再无法运作。
而如今非攻断了半截,偌大一截零件的缺失已使整个武器几近报废。这所谓的至尊武器,已经毁了。
卫庄漠然看了看高渐离,又看了看班大师,最后目光落在了燕丹脸上——这一夜,终于还是以他的胜利结束。
燕丹试着启动非攻,果然,残余的部分仅仅变化了几下,便停住了,变成了不成形的一团。他手一颤,非攻便掉到了地上,他亦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结束了。”卫庄冷冷说道,慢慢举起剑。
高渐离不顾一切地冲了上来,班大师亦拉住燕丹试图最后的逃脱......然而卫庄早已筹谋好了这最后的一击,第二记横贯八方威力更加巨大,爆发在所有人眼前,强大的剑气激荡着整个宫殿几乎摇摇欲坠,宫室摆设在一瞬间尽数摧毁——三人全部被剑压击飞出去,重伤,血浸衣衫。而卫庄仍未停手,他紧盯着燕丹,在剑气余威未散众人尚无力回转时,扬起剑,如携雷霆万钧之力,劈面向燕丹头颈全力一斩——
猩红温热的血,溅满了鲨齿整面剑锋。
多年为质积累的愤恨,谋划刺秦暗藏的孤勇,身为太子对国的挽救,身为丈夫对家的辜负,以及他的爱,恨,利用,背弃……燕国太子,燕丹其人,这一生的荣耀耻辱柔情刚烈,都结束在这一剑的鲜血之下,再无波澜。
“不——”突然,一个童音凄厉地撕破死寂。
卫庄凌厉地向声音处一望,与此同时,漫天银针暴雨一般向他袭来。他提剑挡下,并不在意,只是直直向女童奔去,鲨齿尚在滴血的剑刃,正指着女童的头颅。
端木蓉几乎心胆俱裂,再来不及抵挡与逃脱,只能一把抱住女童紧紧护在怀里。卫庄作势砍下,剑锋有意慢了几分,果然,一柄剑横飞过来,全力打偏了鲨齿的方向,直钉入一边的柱上。
“端木姑娘,带公主走!”高渐离拼尽全力,向那个方向厉喝道。
从鲨齿下捡回性命,端木蓉也不再迟疑,抱起女童便冲出宫殿。身后一室废墟满地鲜血,都像这一夜深沉的噩梦,避之不及,不敢回头。
高月的哭声已经嘶哑,她亲眼看到,那个人,那把剑,在父亲的身上带出了大片喷薄的血。
蓉姐姐告诉她王宫已经不再安全,要带她去镜湖医庄。可她在和母妃告别后,左思右想,还是想去见一眼父亲,告诉他,自己要去一个别的地方,很快就会回来。
她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跑回了太子殿,正欲踏过宫门唤一声父亲,就看到了此生的梦魇。
此后一生她都再忘不了那一幕,那个有着白色长发的男人,用一把锋利又怪异的剑,杀死了她的父亲。尽管后来她明白那个人的苦衷,明白那个人的本心,知道了那个人所有的故事,也知道了这一晚所有的真相,可是这一夜给她留下的阴霾,却终究一生都难以消弭。
卫庄没有再追,就那么看着那位小公主哭着被抱走。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当初的那一场刺杀,也是这样的落幕。
他好像也杀死了一个人的父王,也有一个公主,在最血腥的一刻闯了进来。她也在流泪,也在悲伤,而他同样这么漠然地看着,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能做什么。
而这个女童......她是燕国的公主,是焱妃最放不下的女儿,是前一刻还享受着众星捧月的王室贵胄。她的年纪,又比那位公主小得多,那一幕,不知又会让她恨他多少年。
若是让焱妃知道他给高月公主留下了如此阴影,焱妃恐怕会当场咒杀他的。
半晌,他提着剑,捡起地上的包袱,走了回去。
太子殿毁了大半,高渐离与班大师奄奄一息,而燕丹倒在血泊中,尤为惨烈。他面上至颈部被鲨齿劈出极深的伤口,血流如注,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似难以生还。
他还有最后的一分气息,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却无力再做任何动作。
卫庄打开包袱,手一扬,那件流光溢彩的孔雀羽披风便盖在了燕丹的身上。华丽的雀羽沾了浓重的鲜血,光彩一寸寸消失,而燕丹看着身上的披风,渐渐失了光芒的眼中,突然又挣扎着凌厉起来,“你......你将绯烟......”
卫庄冷漠地看着他,“她最后惦记的事情,是将这件衣服给你。”
“不......不可能,你不可能伤得了她......”燕丹剧烈地喘息起来,似是突然有了极大的痛苦,“她与流沙无冤无仇,你又何必......不,她也不会输给你,我知道的......她没有对手,谁都动不了她......”
他喃喃着,不知是说给卫庄听,还是说给自己听。透过眼上的血色,他所看到的鲜红的世界里,雀羽只有暗淡的颜色。他深信那个女子鲜有人敌,可此时此刻,那千万分之一的可能,却在他心中疯狂叫嚣着生长。